第12章 照江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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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照江月3

 

县衙一日之内连开三堂,柳从礼从早至暮未曾歇息。

而林言之此时正于家中校对仓储帐页,一纸催查银粮回拨进度文书己送至屋中。

她皱眉低声道:“这一批茶盐仍未交割,若不补录入账,只怕将来难以对勘。”

霜杏道:“大人这些日子怕是忙不过来……”

她沉吟片刻,终是将文书收起,道:“等他有空闲时再说罢。”

那一夜风雨将至,雷声隐隐传来,堂前灯笼微晃,照亮小巷深深。

就在这场风雨未歇之际,县中又起波澜。

因清查屯田,柳从礼查出北堰桥一带田亩中有一笔“空名占籍”之地,账上己有纳粮,却查无人耕作。更奇的是,入库银两竟与账目相符,毫厘不差。

此事若真,是“死田活报”,恐有人私吞粮银、冒名纳贡。若为假,则可能是一桩系统性人户流失、税籍虚报的积弊,背后或有长年运作的地方势力。

柳从礼思量再三,未急于动手,先遣心腹往北堰桥实地走访,又于深夜召吕清和与数名老吏密议。

清和一边理茶,一边道:“若只是私户避税,倒还好查;但若动了地役册,怕牵连的是前几任官。”

“正是。”柳从礼压低声音,“有些田契、捐折,都是上任县丞任内改的。牵一线,怕会扯出整个地籍重编。”

吕清和凝思片刻,道:“这种事,你不能公问,得先看清暗里的水有多深。”

翌日清晨,一名衙役悄悄将一份早年地役调拨的副账送至林言之家中,并未写名,只说:“大人吩咐,林姑娘若得暇,请帮忙对一对这些账。”

霜杏收下时脸都白了:“姑娘,这可是县里机密……”

林言之未语,只细细翻开纸页。

那是三年前的仓税调册,格式杂乱,数处涂改。她静坐片刻,道:“不必声张。替我研墨。”

霜杏哄着怀里的孩子喃喃道:“这柳大人心可真大,这都敢给我们。”

林言之笑答:“这不就是吃准了我们只能夹尾巴做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没人比我们更稳妥了。”

那一夜,她点灯至三更,核完三十页,只余最下角一串漆黑印文:“庚辰岁春,赈户减役乙案”。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而与此同时,府中回文却迟迟未下,许家却借口地权未明,私雇人役试图强行围起部分田地。

北堰桥村民愤起阻拦,双方械斗至深夜,一名老农被撞破头颅,田埂间血迹未干,便有家属披麻跪于县门。

柳从礼随即设堂夜审,限三日内所有涉事契据全部上呈。堂上人心惶惶,府衙却又暗中递来“缓查文书”,上头的语气却不是催促,而是压制。

他将那封批文读了两遍,拢于袖中,一言不发。

回衙之后,吕清和正等着他吃饭,见他脸色不善,未问,只道:“今日做了三丝鱼羹,你素日最爱。”

他坐下默默舀了一碗,喝了一口,低声问:“你认得杜家吧?”

“哪个杜家?”

“济阳盐码头杜丞相子侄那家。”

吕清和眉尖轻挑:“那是你二堂伯当年结亲之户,如今掌盐运的那位,是他女婿。”

“我如今查到的三张捐折,是杜家转卖而来。”柳从礼目光平静,却如一汪深井,“若此事发作,不止县里,怕是牵出盐道、漕运、转税三线。”

吕清和沉默良久,只说:“你若真想揭这层窗纸,得有人保你周全。”

他道:“我己有防备,只是……我需要一份不在卷宗之内的账单。”

“她肯给你?”

柳从礼没有回答,了然她话里的醋味,笑叹着把妻子拢在怀里。

红鸾帐暖,良宵未央,此间情事,暂不细叙。

次日,林言之收到一只小篓,里头是县仓收银底册副本,却加了一页薄纸,纸上墨迹未干,乃她新校的田役对照图,未署名。

送信的小厮不言身份,只说:“有人托送。”

她看完后,将那张纸抽出卷起,收入旧书页中,再吩咐:“替我备笔。我再补一页。”

那页落款仍为空白,只写:

“案中之地,交界以南西亩,从未登记入官册;然银数齐全,疑为‘递役’之覆,非现户所为。”

她将纸封起,命霜杏包入旧账册夹缝中。

柳从礼再见此账时,是在夜色深浓的衙署偏厅。他望着那句“非现户所为”,指尖轻轻扣在木案上,良久未语。

远处,有更深的风起,吹落堂前灯火一缕。

县中新政风波未歇,而林言之家门前却添了几缕不同寻常的香气。

医馆那位金陵来的郎中,名唤沈疏白,年近而立,面色清冷,不喜寒暄,来此不过月余,却己在街坊间小有名声。初是靠几帖舒筋活血的方子治好了一个摔断腿的屠夫,后又接连几桩皮外之伤、旧伤复发,渐得口碑。

他在医馆不住,自己于东城小巷租了一处宅子,白日行医,夜里教几个村里来的童子识字。

林溯澜初入医馆时,便由沈疏白亲自诊脉。

“此腿伤虽重,骨未裂尽,倒还有可调之机。”

林言之记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并不笃定,却将所有细节都写在纸上,标明每日熨敷之法、药量随月递减。她起初疑他浮夸,数日后却真见弟弟不再夜夜痛喊,心中暗生几分敬意。

是以后来她送账册至药局登记,自医馆后门偶遇沈疏白时,才会罕见地点头称谢。

他未多言,只淡淡道:“尔后每日暮时,热敷一刻不可减。”

这般话语往复十来次,两人虽未深交,却也生出一份寡言的信任。

再过数日,林婉宁书塾开课。

本地塾馆多不收女童,而林婉宁年幼聪慧,霜杏又怕她落后,曾托人打听是否有女子讲学之所。

不久便有人指引至城西柳巷的一处宅子,那是绅户遗孀何氏开办的“清晖社”。

何氏年三十许,出身书香,夫亡后无子,便将旧宅辟作女塾,收本地或外来之,每日授课三时,晚则教织作、账算。

林言之陪婉宁初次登门,何氏一见她衣饰素净、气度沉静,眼神中便多出一丝打量。

她并不多问,只温声道:“此处讲诵《女诫》《论语》,亦教笔算丝银之事,贵在清修,若姑娘不弃,小女可来。”

她留林言之饮茶,语多谦恭,间或提及城中盐市动静与织坊旧事,倒似并无市井之俗。

两人初交虽浅,却皆心知此为“择人识人”之试。

而从那日后,清晖社便成了婉宁每日必去之地,林言之亦与何氏偶有书信往来,互通所见。

县中如棋盘落子,清明与浊势并行,而几条无声的线,也悄悄织入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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