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运河边的芦花,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打着旋,落了满地碎白,像谁撒了把没捻紧的棉絮。秦六坐在修铺的门槛上,正用绒布擦拭支竹笛,笛尾系着枚小巧的铜铃——是早年跑船人吹的“笛铃”,笛身刻着缠枝莲,铃口沾着点暗红的漆,是被多年的指温焐透的。
“秦师傅,这铃……还能跟着笛声走吗?”门口的青石板上落着串浅痕,是竹杖拄过的印,来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里攥着支裂了缝的竹笛,笛尾的铃早就没了声,铃座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头打了个死结,像段解不开的心事。
老者把竹笛搁在案台上时,案面的木纹里渗出点潮意——这笛铃被他藏在樟木箱里整整八年,箱底垫着的蓝印花布(陆清菱母亲织的,第61章)都褪了色,笛身的裂缝里嵌着点干硬的梅瓣,是那年冬天从窗台上扫进去的,如今闻着还有点清苦的香。
“您看这笛孔。”秦六转动竹笛,第三孔的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是被牙咬出来的,“是孩子吹的吧?”老者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麦芽糖,糖纸都发脆了:“孙女阿禾十岁那年,非要学吹笛,总把笛孔咬出印子,说‘这样笛铃就认得我的气’。”
秦六用竹刀轻轻刮去笛身的霉斑,从裂缝里掉出根细细的红绒绳——是阿禾扎辫子用的,她总爱把绳缠在笛尾的铃上,说“红绳亮,笛声也会亮”,后来阿禾出了水痘,高烧不退,这绳就跟着笛铃一起被收进了箱子,八年了,绒头还带着点软。
笛铃内侧的真妄纹在阳光下慢慢显形:金纹是无数个黄昏,老者坐在老槐树下,握着阿禾的小手按笛孔,笛铃的响声混着她跑调的吹笛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墨纹却沉在笛尾,是阿禾走的那天清晨,他把笛铃扔进樟木箱时,故意让铃舌卡在缝里,从此再没碰过——怕一吹响,就想起她烧得通红的小脸(墨纹里藏着片白,是没拭干的泪)。
“您听这裂缝里的响。”秦六把笛凑到耳边,轻轻一吹,裂缝里传出“呜呜”的轻响,像有半缕笛声困在里面。他用镊子从铃座的红绳结里夹出点东西,是片干枯的竹叶——是阿禾最后一次吹笛时,从唇边滑落的,她当时说“爷爷你听,竹叶也在跟着唱”,这片叶就跟着绳结缠了八年,脆得一碰就碎。
老者的竹杖在地上磕出“笃笃”的响:“那年头,谁家孩子不得长水痘啊……偏她就……”秦六没接话,只是往笛身的裂缝里抹了点鳔胶(用记忆鱼鳔熬的,第50章),胶里混着晒干的铃形芦苇灰(第53章),灰粉落在缠枝莲的刻痕里,腾起缕细烟,烟里浮出个画面:去年清明,有个扎红辫的小姑娘在老槐树下吹笛,笛调正是阿禾当年总跑调的《芦花谣》,她手腕上的红绳,和笛尾的绳是同一个颜色(烟里浮着银,是阿禾的念想借着风回来了)。
他又从工具箱里翻出段紫竹,削成新的铃舌,铃舌上刻着个小小的“禾”字,用的是阿禾当年在沙盘上练字的笔法。新铃舌刚挂上,笛铃突然“叮”地响了,和秦六吹的笛音缠在一起,像两缕久别重逢的风,顺着运河水面飘向远处。
“这笛……还能吹?”老者的手指抚过补好的裂缝,胶水上沾着点芦花,是刚才风卷进来的。秦六把笛递给他,笛尾的新铃在阳光下闪着亮:“您试试,阿禾的笛声,其实一首藏在里面呢。”
老者握着笛,指腹按在阿禾咬过的缺口上,吹了半段《芦花谣》,笛音混着铃响,惊得运河边的芦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陆清菱抱着婴儿来送姜汤,婴儿的小手抓着笛尾的铃,摇出的脆响里,混着阿禾当年的笑声(金纹)和老者藏在樟木箱后的叹息(墨纹)。
狗剩举着芦苇铃跑进来,铃身刻着“我也会吹笛”,内侧却用墨笔涂了道银纹——其实是想借老者的麦芽糖,却不好意思说。秦六往他嘴里塞了块新糖:“含着,甜能润嗓子。”
暮色浸过运河时,老者拄着竹杖,握着笛铃往码头走,笛尾的铃随着脚步“叮铃”轻响,像阿禾又跟在他身后。老槐树上的陶铃(第63章)、檐铃(第62章)被风吹得撞在一起,响得温温的,混着远处货郎的叫卖(第57章)、寺庙的晚钟(第60章),在水面上织成张软网。
修铺的案台上,那片从笛尾掉出的竹叶吸了点姜汤的热气,竟慢慢舒展开,叶尖顶着点金墨色的露——是阿禾当年吹笛时溅上的口水,藏了八年,还带着点孩童的甜。秦六看着竹叶,忽然发现老者落了个布包,里面的麦芽糖不知何时化了点,糖浆在包上晕出个小小的铃形,像谁把没说出口的惦念,悄悄浸在了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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