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墨迹在地砖上无声蔓延，粘稠、污秽，如同凝固的绝望。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浓重的消毒水，在死寂的病房里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终局”的腐朽气息。林溪在冰冷的床褥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冰封的铅块和被石膏禁锢的右膝深处那永不停止的、钻心蚀骨的钝痛。脸颊上那片被反复擦拭的皮肤，依旧顽固地传递着深入骨髓的冰冷粘腻感，每一次空气流动，都带着那股混合了铁锈、腐败消毒水和陈旧血腥的恶毒气息，反复冲刷着鼻腔，在痉挛的胃袋里搅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黑洞，无声地、永恒地旋转着，吞噬了输液架倾倒的余震，吞噬了墨汁刺鼻的臭气，吞噬了王建业最后沉重的脚步，吞噬了这绝望世界里所有名为“光”的虚妄碎片。
时间在剧痛、麻木和绝对的虚无中粘稠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碾碎，再投入永恒的冰河。
“咔哒。”
病房门锁被极其轻微地拧开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激起微弱的涟漪。
林溪空洞死寂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轴承，艰难地转动了一毫米。没有焦距地投向门口。
一个身影，如同被狂风蹂躏后的残叶，踉跄着挤了进来。是刘助。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不堪。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一件皱巴巴、沾着大片深色污渍（像泥水，又像油污）的衬衫。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几缕发丝涸的暗红色粘稠物黏在一起。眼镜片布满裂纹，一只镜腿歪斜地挂在耳边。脸上、手臂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和淤青，混合着灰尘和干涸的泪痕。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惊悸、无法置信的狂乱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她反手死死关上门，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她的目光在病房内疯狂扫视，最终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钉在了病床上那个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林溪身上。
“林……林律……”刘助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轮磨砺过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签……签了吗……那个……协议？”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床头柜上空无一物的台面，又猛地扫向地面——那滩肆意流淌、粘稠污秽的黑色墨迹，那扭曲变形的笔身碎片，那迸溅的银色徽标残骸……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踉跄着扑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溪空洞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你签了？！你签了对不对？！王主任逼你签了？！那份免责协议？！他们要把你推出去顶雷！顶明远的天价索赔！顶周律留下的烂摊子！是不是？！”
巨大的声浪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震得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都似乎微弱了几分。林溪没有任何反应。空洞的目光越过刘助因激动而扭曲的脸，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脸上的污秽烙印和地下的墨迹污痕，在意识深处无声重叠。
刘助的狂乱质问如同石沉大海。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恐惧让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抓住林溪那只无力垂落在被单上的、冰冷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林律！你说话啊！你不能签！签了就完了！他们要把所有屎盆子都扣你头上！周律他……”她的声音猛地哽住，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愤怒的堤坝，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渍疯狂涌出，“……周律他……可能……可能还活着啊！！”
最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林溪意识深处那层厚重的、名为“麻木”的坚冰！
空洞死寂的瞳孔，在瞬间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痛的夜行动物！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其清晰的震颤，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猛地掠过她冰冷僵硬的指尖！
刘助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震颤！她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巨大的激动让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巨大的颤抖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穿透力：
“搜救队！他们在下游……在回水湾的淤泥里……捞上来……捞上来一个东西！”她的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另一只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自己沾满泥污的裤袋里，掏出了一个用透明证物袋小心翼翼封着的……东西！
昏白的灯光下，证物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一枚男式的、造型极其简洁的铂金素圈戒指。戒圈内侧，用极其精细的激光镌刻着两个微小的、纠缠在一起的字母——
**L & Z**
林溪的瞳孔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然后……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惊悸、灭顶恐惧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荒谬希望的灼痛，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
周阳的戒指！
他从不离身！
刻着他们名字的戒指！
在……下游……淤泥里……被找到？！
“他们……他们说……戒指卡在……卡在石头缝里……没被冲太远……”刘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无法抑制的哭泣，巨大的希望如同野火般在她眼中燃烧，“人……人可能被冲上附近的岸了！可能……可能还活着！在哪个医院！或者……或者被人救了！林律！周律他……他可能没死啊！！”
巨大的声浪在病房里疯狂回荡！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陡然变得急促！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猛烈地从林溪紧咬的牙关中狂喷而出！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血泉，狠狠溅射在惨白的被单上！溅在刘助惊恐万分的脸上！溅在那枚在证物袋里冰冷闪烁的戒指上！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消毒水和墨臭，弥漫开来！
“林律——！！”刘助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
眼前的世界彻底被猩红的血雾和扭曲的黑暗吞噬！心电监护仪凄厉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咆哮，疯狂拉响！
“嘀——————————！！！”
冰冷的黑暗再次汹涌而至。
这一次，在沉沦的深渊边缘，在那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血雾里，唯一清晰的，是证物袋里那枚冰冷的铂金戒指上，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微小的字母——
**L & Z**
像烧红的烙铁。
像淬毒的匕首。
像来自地狱深渊的……最后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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