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触碰着残留污秽烙印的脸颊。
温热的皮肤下，那片被反复擦拭、被消毒水灼烧、被纱布打磨过的区域，依旧顽固地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粘腻感。仿佛那团裹挟着腥臭、铁锈和绝望判决的污秽纸团，并非砸在皮肉，而是首接烙进了灵魂的最底层。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让那股混合着腐败消毒水和陈旧血腥的气息，更加清晰地、更加恶毒地钻进鼻腔，在胃里翻搅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掌心覆盖下的脸颊，成了这冰冷绝望世界里唯一的坐标，唯一的……“签收”证明。
王建业主任站在惨白的灯光下，手里那份印着烫金徽标的病休协议，如同一个冰冷而尴尬的墓碑。他递出的动作僵在半空，沉重而滞涩。他看着病床上那个将手死死按在脸上、眼神空洞死寂、仿佛彻底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女人，那张刻满疲惫与压力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被彻底拒绝、被无视的狼狈，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寒意。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心电监护仪“嘀……嘀……”的微弱声响，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王主任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只拿着协议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挫败感，收了回去。纸张的边缘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他没有再看林溪一眼，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对某种无形规则的亵渎。他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动作带着巨大的滞涩感，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孤独的回响。
一步。又一步。
他走向病房紧闭的门。高大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片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将那份冰冷的协议和所有未尽的“体面”切割话语，都更深地隐藏进那片沉默的黑暗里。
“咔哒。”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轻微却异常清晰。
他拉开门。
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瞬间涌入，将他沉重的身影吞噬了一半。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那样沉默地、带着一种被现实彻底碾碎后的疲惫，一步跨了出去。
“砰。”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也彻底隔绝了那个代表着“君合”、代表着“规则”、代表着这冰冷世界最后一丝“秩序”的身影。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如同丧钟倒计时般的“嘀嗒”声，以及林溪沉重而艰难的喘息。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依旧无法掩盖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腐朽与绝望气息。
脸上掌心的冰冷触感，成了意识唯一的锚点。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无声地、永恒地旋转着，吞噬着关门带来的细微震动，吞噬着王主任沉重的脚步余音，吞噬着这绝望空间里最后一点……名为“外界”的扰动。
时间在剧痛、麻木和绝对的死寂中粘稠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
那覆盖在脸颊上的、冰冷僵硬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被无形锁链拖拽的滞涩感，滑落下来。
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白色被单上。指尖微微蜷缩着，残留着皮肤的温度和自己掌心的冷汗。
空洞死寂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指针般，艰难地转动。没有焦距地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冰冷的输液架，扫过悬挂在支架上、如同沉重镣铐般的石膏腿……
最终。
落在了床边不远处、冰冷光滑的白色地砖上。
那里。
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支笔。
一支通体漆黑、笔帽上镶嵌着君合律所银色徽标、造型简洁而冰冷的……签字笔。
显然是王主任在收起那份未送达的协议时，无意中从西装口袋滑落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银色的徽标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嘲讽般的冷光。
笔尖朝外。仿佛一个无声的、冰冷的邀请。
又像一柄遗落在刑场上的、淬了剧毒的……匕首。
林溪空洞死寂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了漫长时光的虚无感，定格在那支笔上。
那冰冷的光泽。那代表着“签字”与“确认”的尖锐笔尖。那象征着“君合”、象征着那套冰冷规则、象征着王主任最后那番切割话语的……银色徽标。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被彻底侮辱、被当作垃圾般处理的冰冷愤怒，再次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沸腾！比刚才更甚！膝盖处的剧痛似乎被这巨大的情绪冲击彻底点燃，爆发出撕裂般的尖锐抗议，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呃……”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抽气声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她死死地盯着那支笔！
那支代表着“签字”与“切割”的笔！那支王主任试图递给她、让她亲手签下自己放逐令的笔！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灵魂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所有的麻木、所有的绝望！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刚刚滑落、还带着冷汗的左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狠狠地、死死地抓向床边金属输液架的冰冷支柱！
“哐当——！！！”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惊雷炸响！沉重的输液架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拽倒！带着巨大的惯性，朝着地上那支冰冷的签字笔，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般，轰然砸落！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坚硬的金属底座，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碾过那支遗落在地的黑色签字笔！
笔身瞬间扭曲变形！脆弱的塑料外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西分五裂！银色的徽标被硬生生砸扁、剥离！里面的弹簧、墨囊、细小的金属零件如同被肢解的残骸，在冰冷的地砖上迸溅开来！黑色的墨汁如同肮脏的血泪，瞬间从破碎的笔管中汩汩涌出，在惨白的地砖上迅速洇开一大片粘稠、污秽、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黑色沼泽！
墨汁肆意流淌，粘稠而肮脏，如同泼洒的、凝固的绝望。
林溪的身体因这巨大的爆发而彻底脱力，在冰冷的床褥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汗水如同冰冷的溪流，浸透了鬓角和后背。
她微微偏过头。
空洞死寂的目光，越过歪倒的输液架，越过那一片狼藉的金属零件，最终……
落在了地砖上那片肆意蔓延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墨迹上。
那粘稠的、污秽的黑色，与她脸颊上残留的、冰冷的粘腻感，在意识深处……无声地……重叠。
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旋转得更快了。无声地吞噬着这最后的疯狂爆发，吞噬着那刺鼻的墨臭，吞噬着这病房里惨白的光，吞噬着这绝望世界里……所有名为“回应”的……残渣。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冰冷地闪烁。奔流的黑色江水在远方永不停歇地咆哮、翻滚，沉默地吞噬着一切光与尘埃，奔向永恒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签字？回应？
一支被碾碎的笔，一滩肮脏的墨迹。
这冰冷、污秽、绝望的世界，早己在灵魂最深处，用最残酷的方式，刻下了它永恒的答案。
公平了。
终于……彻底……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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