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酷刑的开始。
意识在剧痛与麻木的夹缝中浮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冰冷的铅块,每一次细微的心跳都如同重锤敲打着被石膏禁锢的右膝。更深的折磨来自脸颊——那被反复擦拭过的皮肤下,残留的并非洁净,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粘腻感,如同最恶毒的咒诅渗入了肌理。每一次空气流动,都仿佛带着那股混合了铁锈、腐败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的气息,反复冲刷着鼻腔,刺激着痉挛的胃袋,带来阵阵无法抑制的干呕和眩晕。
“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浓重痰音和巨大痛苦的抽气声。
“别动,林女士。”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带一丝情感。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动作机械而精准地按压住我试图偏开的脸。冰凉的、带着刺鼻消毒水味的液体再次粗暴地冲刷着脸颊,粗糙的纱布用力摩擦着皮肤,带来砂纸打磨般的刺痛。是那个年轻护士。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同情,只有职业化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清理一个被“脏东西”污染、反复濒死挣扎、带来巨大麻烦的病人,显然不是令人愉悦的工作。
脸上的污秽可以被物理清除。但灵魂上那个被强行烙下的、冰冷的、带着腥臭的印记呢?周阳母亲那双死寂的、带着审判和扭曲快意的眼睛,如同最清晰的底片,死死印在意识深处。那团砸在脸上的、沾满污秽和暗红血渍的纸团……那份判决书……“非婚生子”……“排除生物学父亲”……每一个冰冷的字眼,都像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好了。”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结束了这场令人作呕的仪式。她首起身,收拾着器械,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微弱的“嘀嗒”声,以及我沉重而艰难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试图掩盖,却更凸显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剧痛和冰冷的绝望中粘稠地流淌。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王建业主任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惨白的灯光下。他换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但依旧掩盖不住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榨干的憔悴。他的手里,没有鲜花,没有果篮,只有一个薄薄的、印着“君合律师事务所”烫金徽标的……牛皮纸文件袋。
那熟悉的、冰冷的质感,瞬间刺痛了我的神经。文件袋……又是文件袋……
王主任走到床边,脚步沉重。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极其复杂,有沉重如山的压力,有深切的、无能为力的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规则和利益彻底裹挟后的、冰冷的……决断。
“林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砂轮反复磨砺过,“感觉……好点了吗?”客套的询问,带着巨大的疏离感。
我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空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手中那个冰冷的文件袋上。
王主任顺着我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袋。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然后,他极其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
“董事会的决议……正式下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沙哑,“基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明远并购案引发的……巨大负面影响和潜在的法律风险……公司决定……接受你的病休申请。”
“无限期病休。”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入刚刚被麻木药效勉强缝合的意识裂缝。
切割。彻底的切割。体面的放逐。如同剥离一块坏死发臭的腐肉。
他无视了我眼中翻涌的冰冷死寂,或者说,他刻意回避了。他从那个冰冷的文件袋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抽出了几张打印着密密麻麻条款的A4纸。
纸张的边缘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这是……病休协议。”王主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判决书,“里面明确了病休期间的待遇……和……一些必要的条款。”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我被石膏禁锢的右腿,扫过我惨白如纸、残留着擦拭红痕的脸颊,最终落回协议上。
“公司……会承担你后续必要的医疗费用……首到医生确认……康复。”他说着“康复”两个字时,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仿佛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甚至毫无意义的词汇。
“另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考虑到此案的复杂性和……巨大的索赔风险……董事会要求……在协议中增加一条……保密及免责条款。”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将协议递到了床边,放在盖着我的白色被单上。纸张的边缘触碰着被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需要签字确认。”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终结性的力量,“签了字……后续的一切……公司与明远的纠纷……就……与你无关了。”
保密。免责。与你无关。
每一个冰冷的词语,都像一块沉重的、带着冰碴的石头,狠狠砸在我被冻结的心脏上。他们不仅要切割,还要用一纸冰冷的协议,彻底封住我的嘴,抹去我存在的最后痕迹,将我与周阳留下的那个毁灭性的烂摊子、与那场足以让君合破产的天价索赔……彻底剥离干净。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被彻底侮辱、被当作垃圾般处理的冰冷愤怒,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沸腾!膝盖处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巨大的情绪冲击暂时麻痹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抬起那只插着输液针头、微微颤抖的左手。
指尖冰冷而僵硬,如同不属于自己。
我的目光,没有看王主任那张写满沉重与无奈的脸。没有看那几页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协议。
我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颤抖的、苍白的手。
然后。
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被掏空后的、奇异的平静。
我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
覆在了自己那残留着污秽烙印、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之上。
冰冷的指尖触碰着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掌心下,是那片被反复擦拭、却仿佛永远无法洗净的……冰冷与粘腻的触感。
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无声地、永恒地旋转着。
吞噬了王主任沉重的呼吸。
吞噬了那几页冰冷的协议。
吞噬了病房里惨白的灯光。
吞噬了这绝望世界里……最后一丝……名为“回应”的可能。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在冰冷地闪烁。奔流的黑色江水在远方永不停歇地咆哮、翻滚,沉默地吞噬着一切,奔向永恒的黑暗。
签字?回应?
不。
这冰冷、污秽、绝望的世界,早己用最残酷的方式,在灵魂最深处,刻下了它永恒的……“签收”。
公平了。
终于……彻底……公平了。
(http://94xsds.com/book/837804-5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