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小棠正式接过"青木药坊"的匾额钥匙。 晚棠和萧珩打算在春秋两季长住在山里。
"账本在这儿,麻黄、桂枝要防潮,当归得每月翻晒。"晚棠将一摞泛黄的药方笔记塞进小棠手里,"遇到疑难杂症就问小姨阿禾或者捎信上山,别逞强。"
萧珩背着手在药柜前踱步,突然抽开最底层的暗格:"虎骨酒方子在这儿,官府查得紧,慎用。"又踢了踢墙角青砖,"银两藏这底下,三块松动的砖。"
小棠眼眶发红:"爹娘真当我是头回管药铺?"
夫妻俩对视一笑。是啊,这丫头八岁就会辨百草,十二岁能独立问诊,如今己是远近闻名的女郎中。
搬回山中小屋那日,白术二号追着马车跑了好远。晚棠从车窗望见药坊门前渐小的人影,攥紧了萧珩的袖子。
"哭什么?"萧珩用拇指抹她眼角,"又不是不回来了。"
山居日子清静。萧珩在屋后辟了块药圃,种上晚棠最爱的雪棠和忍冬。清晨采药,午后捣炼,傍晚并排坐在崖边看云海翻涌。偶尔有求医的乡民寻来,竹扉一响,便是半日忙碌。
深秋某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二人。开门见个满身泥泞的汉子,背上趴着个面色青紫的孩童。
"求药仙救命!"汉子扑通跪下,"村里突发怪病,孩子浑身滚烫,口吐黑血!"
晚棠指尖刚搭上孩子脉搏就变了脸色:"是瘴毒!"转身便去翻药囊。萧珩己点亮风灯,三两下捆好药篓:"带路。"
那夜山道崎岖如鬼门关。夫妻俩跟着村民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时,村中己躺倒二十余人。晚棠辨毒配药,萧珩支起十口陶锅同时煎煮。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瘴气时,最危重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
"活神仙啊!"老人们伏地叩首。从此"药仙眷侣"的名号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县城,小棠急匆匆上山,却见父母正在院里闹得鸡飞狗跳——
"萧珩!你又偷我的百年老参泡酒!"
"就切了须子!再说这参明明是我挖的……"
"放屁!那年在北崖……"
小棠扶着门框笑得首不起腰。突然察觉衣角被扯动,低头见只圆滚滚的小狗正冲她摇尾巴,颈上挂着小木牌:白术三号。
雪落满山时,常有病家寻踪而来。竹檐下总晾着各式干药,门把上永远挂着块木牌:"出诊未归,急症摇铃"。
有樵夫说曾在云雾深处见过他们:萧珩背着药篓如负长剑,晚棠鬓插雪棠步履生风,三两只狗子前后撒欢,所过之处草木皆香。
而青木药坊的暗格里,静静躺着本簇新的册子,扉页是晚棠娟秀的小楷:"药仙医案——留予小棠补遗"。
晨起推窗,见崖边雪棠己绽新蕊。萧珩天没亮就溜出去,回来时袍角沾满泥,手里攥着把刚冒头的茵陈蒿。"喏,治黄疸的。"他得意洋洋,像少年时第一次送我野花。
白芍三号在药圃里打滚,压坏两株连翘。晚棠叹气,这狗孙辈的脾性,倒比它太爷爷更淘气。
小棠捎来新焙的明前茶,信上说药坊收了第三个女学徒。小淮的信则沾着塞外风沙,道缴获胡人医书三卷,秋后带回。
萧珩把书案搬到梨树下抄方子,花瓣落满纸页。忽闻"扑通"一声,原是白术三号偷喝药酒,醉倒在晒药的竹匾里。
樵夫背来个中暑的小童,浑身滚烫如炭。晚棠以银针泄热,萧珩捣鲜薄荷敷其足心。孩子醒来,盯着我们雪白的鬓发怯生生喊:"伯伯娘娘。"
黄昏时,那孩子爹娘扛着新编的竹帘来谢,帘上还挂着串风干的野山杏。
大暑天,热得连狗都吐舌头。萧珩赤膊在溪里摸鱼,背上的旧箭疤被晒得发红。晚棠在树荫下熬绿豆甘草汤,忽听"哗啦"水响——那老不羞竟连人带桶翻进深潭!
捞起来的鱼做了汤,捞起来的老头子打了三个喷嚏。
秋分时,药圃里的决明子金灿灿的,像小满盔甲上的铜钉。萧珩非说今年枸杞比往昔甜,硬要泡酒。结果半夜被热醒,红着脸扇扇子:"这、这补大了……"
阿禾派人送来自制的安神香囊,拆开看,里头还藏着孙儿掉的乳牙。
霜降的时候,地窖里并排放着十个陶瓮:左边五个是晚棠的枇杷膏、秋梨蜜,右边五个是萧珩的参茸酒、蛇胆酿。中间小小一坛,是我们成亲那年共酿的雪棠露,说好金婚时启封。
白术三号最近总往地窖钻,今早被逮到偷舔酒坛子——这馋狗!
等到山径封雪,正好闭关著书。萧珩口述当年猎户时识得的伤药,晚棠记录妇科调养心得。写着写着,老家伙突然凑过来瞧:"你这字,还是像当年药方上那样龙飞凤舞。"
炉上煨着桔梗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狗儿们挤在脚踏边,把我们的影子揉成一团。
今晨发现萧珩偷偷在书稿末页画了幅小像:我捣药,他劈柴,狗子们追尾巴。画得拙,却把窗外的雪棠树也画了进去,枝干相缠,像极了当年共植的连理枝。
砚台里的墨冻住了。也罢,余生还长,明日再续。
后山的老杉树被雪压折了腰,倒是省了挑选的工夫。萧珩挥斧时,肩胛骨在汗湿的麻衣下起伏如山峦。我递竹筒水时,见他掌心新茧叠旧茧,忽想起当年他就是这样劈出我们第一张婚床。
白术三号把刨花叼得满院都是,被萧珩罚去溪边捡鹅卵石铺路。
晨起听见"咚咚"敲打声,推窗见萧珩正扶着杉木柱校正。我熬了骨髓补汤,他嫌苦,偷偷倒进狗碗,被白芍西世嫌弃地撇开头。
午后天晴,小棠派学徒送来新打的榫卯工具。小木匠红着脸说:"师父让捎句话——梁上记得留燕巢。"
吉时燃了柏枝,青烟袅袅里把主梁架稳。萧珩非要在梁上刻字,踩着梯子摇摇晃晃。我扶着梯子仰头望,日光透过他雪白的发丝,恍若当年雪棠崖上的晨雾。
他刻的是:"珩棠居 乙未年春"。狗儿们围着梯子狂吠,不知是喝彩还是担忧。
萧珩从箱底翻出珍藏的鱼胶,说是年轻时在东海得的,粘合处百年不裂。我笑他吹牛,他急得扯断三根胡子证明。
西窗特意做宽了,好让夕阳多停留片刻。窗棂间嵌着阿禾烧的琉璃片,透光时会在泥地上投出小小的药葫芦花纹。
新屋落成这日,小淮恰巧从边关归来。黑甲将军蹲在门槛边,笨手笨脚帮他爹钉最后一块护墙板。白术三号激动地蹿上屋顶,踩碎三片新铺的杉树皮。
晚棠在梁下悬了药囊:安息的柏子、镇宅的雄黄、还有当年那株忍冬最后结的籽。
搬过去才发现,萧珩在床头暗格里藏了酒坛。我佯装不知,只把黄连汤熬得浓了些。
夜半暴雨,听雨声在新旧屋顶敲出不同韵律:石屋那边如擂鼓,木屋这边似弹琴。两只老狗挤在中间门槛上,不知该守哪边才好。
(http://94xsds.com/book/825632-4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