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阳锁门的声响,像一记重锤,砸在陆远的心上。
“咔哒”
黄铜锁芯转动的脆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陆远眼睁睁看着父亲,将那把老旧的铜锁扣在门鼻上,眼睛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你就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陆元阳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时候把这套模拟题刷完,什么时候再跟我谈条件!”
“爸!你凭什么锁我?!”
陆远猛地扑到门边,双手死死扒着门缝,“陈岸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周晓也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们?!”
“我凭什么?”
陆元阳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语气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人,“就凭他们是渔民的儿子!是连高中都未必能毕业的丫头片子!陆远,你跟他们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
“出息不是只有考大学一条路!”
陆远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小海在船上学本事,陈岸也在努力读书,他们不比谁差!”
“不比谁差?”
陆元阳冷笑一声,指着窗外灰蒙蒙的大海,“他们能跳出这片海吗?能摆脱捡垃圾、织渔网的命吗?我告诉你,高考是你唯一的出路!是你这辈子能穿上干净白大褂、不用跟鱼虾打交道的唯一机会!”
“我不稀罕什么白大褂!”
陆远的眼睛红了,“我不想像你一样,把自己活成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你从来都不管我想要什么!”
“我不管你?”
陆元阳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猛地扬起手,却在半空停住,最终狠狠砸在门框上,“我每天在诊所累死累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有个好前程!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就给我滚去海边捡垃圾!去跟那些渔民学织网!看看那种日子是不是你想要的!”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堂屋里回荡,带着对底层生活最刻薄的鄙夷,也带着父亲特有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
“在屋里好好反省!”陆元阳最后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开,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反锁的声响像一道惊雷,彻底浇灭了陆远的反抗。
陆远无力地滑坐在门后,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
窗外传来父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绝望。
他看着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习题册,看着墙上贴着的“距离高考还有198天”的标语,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困难。
难道他的人生,就只能被困在这扇门里,被困在无尽的题海里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陆远趴在书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眼神空洞地望着窗棂。
暮色透过窗纸渗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就在这时,窗台下传来一阵极轻的、带着节奏的叩击声——“笃、笃笃”。
陆远猛地抬起头。
“陆远,是我。”
陈岸的声音从窗下钻进来,压得很低,像怕被人听见,“你在吗?”
“陈岸?”陆远惊喜地扑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
只见陈岸蹲在窗台下,手里还抱着几本皱巴巴的课本,头顶的碎发被海风吹得凌乱,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我听周晓说你被你爸锁家里了。
”陈岸指了指手里的书,“我寻思着,你一个人看书怪闷的,我在这儿陪你。我有不会的题,就写在纸上递给你,你给我琢磨琢磨。”
陆远看着窗台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鼻子突然一酸。
陈岸这个笨拙的计划里,藏着最真诚的义气。 “你傻不傻啊…”陆远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爸要是看见你,非把你也赶跑不可。”
“没事,我躲在墙根儿,他看不见。”陈岸拍了拍胸脯,“再说了,咱这是革命友谊,不能让你一个人坐牢不是?”
他的话逗得陆远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的绝望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涌上一股暖暖的热流。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道必考的物理题,卷成纸团从窗口扔了下去。
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陈岸怀里。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海风吹得更紧了。
陆远坐在窗边,一道题一道题地往下递。
陈岸蹲在墙根儿,借着微弱的天光,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说两句他的解题思路。
两个少年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在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夜色像墨汁一样晕染开来时,陈岸正蹲在地上演算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
海风卷着咸腥味吹过来,带着点刺骨的凉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村口的小路上,有几个鬼祟的身影在移动。
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沈星辰的大伯沈建国。
他佝偻着背,手里攥着个黑乎乎的布包,时不时回头张望,脸上的表情紧张又兴奋,像偷了鸡的狐狸。
他身后跟着三西个陌生男人,一个个流里流气的,敞着怀,露出胸口的纹身,走路摇摇晃晃,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们不像专业的打手,更像是县城放贷公司的马仔。
陈岸的心猛地一紧。
沈建国好赌,这在琴岛不是秘密。
他为什么会来琴岛?
怎么会突然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而且看他们走的方向,是西头那片废弃的旧宅,那里偏僻得很,平时很少有人去。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陈岸的脑海——沈星辰家的老宅!
琴岛人都知道,沈星辰父亲去世后,唯一留给她们娘俩的就是村西头那座老宅。
沈星辰还在信中跟他提过,大伯在妈妈刚去世时就打老宅的主意,都被她硬顶回去了。
“不好!”陈岸低呼一声,顾不上跟陆远打招呼,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猫着腰跟了上去。
沈建国一行人显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尾巴,他们在废弃的砖瓦堆旁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掏出烟,给沈建国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吐着烟圈说:“沈建国,说吧,那房子到底靠谱不靠谱?”
沈建国谄媚地笑了笑,点头哈腰地说:“龙哥,您放一百个心!那房子虽说旧了点,地段是不咋地,但地皮现在值钱啊!村里不是说要搞旅游开发吗?到时候一拆迁,翻倍地赚!”
“少他妈跟我扯这些!”龙哥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的是产权!你一个做大伯的,能做主卖侄女的房子?”
“嗨!产权算个屁!”沈建国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得意的狠劲,“我弟弟死了,他就一个丫头片子在省城念书,懂个屁的产权!我是她亲大伯,长兄如父!我说了能算!”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有点闪烁:“房本…房本在我这儿保管着呢!只要您找的买家爽快,价钱好商量!赶紧卖掉,钱一到手,您的债我立马还清,剩下的…嘿嘿…”
剩下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揣进自己腰包。
站在龙哥身后的一个马仔突然插嘴:“大哥,那丫头要是回来闹咋办?听说她在省城挺能折腾的。”
“闹?”龙哥冷笑一声,眼神阴狠得像狼,“她一个学生崽子拿什么闹?等生米煮成熟饭,钱都分了,她找谁去?再说了,有她大伯签的字,天经地义!她敢闹,有的是法子让她在省城也待不下去!”
“对对对!”沈建国连忙附和,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透着报复的快意,“卖了干净!”
躲在破败墙角后的陈岸,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他们竟然要卖掉沈星辰父亲留下的老宅!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是她唯一的根!
沈建国不仅贪钱,还要断了她的后路,让她彻底变成无家可归的浮萍!
愤怒像火焰一样瞬间烧遍了陈岸的全身,他死死攥紧拳头,才勉强压下冲出去的冲动。
对方人多势众,硬拼肯定不行。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
陈岸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首先要保住房本,房本一定在沈建国手里;其次要通知沈星辰,但她远在省城,远水解不了近渴;陆远被锁在家里,不过他脑子活,或许能想出办法;周晓心思细,可以让她帮忙盯着沈建国的动静…
还有一个最冒险的办法,把房本偷出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岸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觉得,这可能是最首接有效的办法。
他屏住呼吸,借着夜色和砖瓦堆的掩护,悄悄往后退。
龙哥一行人还在讨价还价,没人注意到这个像影子一样的少年。
陈岸记住了那几个男人的样貌,龙哥脸上的刀疤,那个马仔胳膊上的蛇形纹身,还有沈建国那双闪烁着贪婪的小眼睛。
必须尽快告诉陆远!
陈岸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废弃的旧宅,朝着陆远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夜色越来越浓,海风卷着海浪的声音,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他们交易之前,想出办法阻止这一切。
陆远家的窗台近在眼前,陈岸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喊:“陆远!出事了!天大的事!”
窗纸被猛地捅破一个洞,陆远焦急的脸出现在洞口:“怎么了?”
陈岸看着朋友眼里的担忧,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语速,把刚才听到的一切,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夜色里,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焦急,微微发颤,像绷到极致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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