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漂流信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71章 漂流信

 

琴岛的清晨总是被海雾笼罩,阳光费力地穿透云层,透过陆远房间的铁栅栏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块被打碎的玻璃。

陆远侧身坐在窗沿上,背对着房门,耳朵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父亲陆元阳的脚步声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走廊响起。

他的肩膀还肿着,一动就牵扯着疼,却顾不上揉,只是紧紧攥着一支铅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悬着,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陈岸站在半人高的矮墙上,脚下垫着两块砖头,才能勉强与窗台齐平。

他的额角贴着块脏兮兮的布条,是陆远昨晚从家里偷拿出来的药布,血迹己经渗透出来,像朵暗红色的花。

海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带着咸涩的潮气,吹得两人说话都得压着嗓子,像两只怕被猎人发现的小兽。

“到底怎么写?”

陈岸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没睡好的沙哑,“首接说沈建国要卖房子?” 陆远飞快地摇头,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不行。太冲了。”

“那怎么办?”

陈岸急了,手不自觉地抓住窗棂,铁栅栏硌得手心生疼,“再拖下去,房子都被他们拆了!星辰还蒙在鼓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昨晚在礁石上写的草稿,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到处都是被圈掉的句子。

最显眼的那句“你大伯要毁了你最后的家”被他用铅笔涂得漆黑,却依旧能看出笔画里的愤怒。

陆远拿过草稿纸,指尖抚过那些用力到戳破纸背的字迹,轻轻叹了口气:“陈岸,你得想清楚,星辰现在是什么处境。”

他抬头看向陈岸,眼神里带着超出年龄的冷静:“高考就剩一百多天,她在省城一个人扛着,前阵子刚跟家里闹翻……你不是不知道。这时候把‘强卖老宅’这种事砸过去,跟给她胸口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可这是事实!”

陈岸的声音忍不住拔高,又赶紧压低,“难道要骗她?说一切都好?”

“不是骗,是包装。”

陆远拿起铅笔,在草稿纸边缘画了个小房子,“就像给药裹层糖衣,得让她咽得下去。她得知道出事了,但不能让她觉得天塌了。得留口气,让她能撑到高考结束。”

他顿了顿,笔尖在“强卖”两个字上敲了敲:“比如这个词,太扎眼了。改成‘大伯找了些人,想打老宅的主意’,意思到了,劲儿却卸了一半。”

陈岸皱眉:“那‘龙哥’那帮人呢?他们明摆着是放高利贷的,心狠手辣!”

“写成‘不太正经的人’。”

陆远咬着铅笔头,眉头紧锁,“提一句就行,别描细节。星辰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背后不简单,但我们不能把血淋淋的画面扔给她看。她现在没时间害怕,得刷题。”

陈岸沉默了。

他看着陆远肿得老高的肩膀,看着他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想起昨晚两人蜷缩在渔网堆里的样子,那股腥臭的霉味,和此刻心里的滋味很像,又涩又堵。

“还有房本。”

陆远继续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能说房本己经被他们拿到了。就说‘房本可能被大伯暂时拿着’,加个‘暂时’,留点希望。”

“可交易说不定己经……”

陈岸的话说到一半,被陆远打断。

“就算己经交易了,也得写‘还没最后定’。”

陆远的语气异常坚定,“给她个念想,让她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等她考完了,我们再跟她说实话,那时候她才有精力跟沈建国算账。”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铁栅栏在纸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枷锁。

两个少年隔着窗缝,逐字逐句地推敲着,时而争执,时而沉默,铅笔削了又削,纸团扔了一地。

“‘我们正在想办法’,这句话必须加。”

陆远在纸上重重写下这几个字,“得让她知道,不是一个人在扛。有我们呢,有周晓呢,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也能帮她守着点什么。”

“还有结尾。”

陈岸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得告诉她,不管怎么样,琴岛总有她的地方。”

陆远抬起头,正好对上陈岸的目光。

那里面有焦虑,有愤怒,却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执拗。

他点点头,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专心高考,别的不用想。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琴岛永远是你的家。”

写完最后一个字,两人都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这封信像块被反复敲打成型的铁,去掉了锋利的棱角,却也藏起了太多真实的疼痛。

陈岸小心翼翼地把信纸从窗缝里接过来,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从口袋里摸出半截蜡烛,是昨晚溜出来时顺手拿的,在信封封口处滴了几滴蜡,又找了根细麻绳,仔细地缠了几圈。

“沈星辰亲启”这几个字,他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面。

中午时分,陈岸在码头等到了邮递员老张。

老张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后座的绿色帆布邮包鼓鼓囊囊的,装着岛民们寄往各地的信件和包裹。

“张叔!”陈岸跑过去,把信封递过去,手心全是汗。

老张接过信封,眯着眼睛看了看地址,又瞅了瞅陈岸:“给省城那丫头寄的?”

“嗯!”陈岸连连点头,语气里带着恳求,“特别重要!您一定寄挂号信,越快越好!麻烦您了张叔!”

“放心吧,”老张笑着拍了拍邮包,帆布发出“哗啦”的声响,“这丫头有出息,考到省城去了。我给你走加急,保证她能收到。”

他把信封塞进邮包外侧的口袋里,又往里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

“走了啊,下午的船要开了。”

老张跨上自行车,脚蹬子转了几圈,叮铃哐啷地朝着码头的方向骑去。

陈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既盼着信能快点到,又怕信到了之后,沈星辰会受不了。

老张哼着小曲,骑着自行车沿着海边小路往码头赶。

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

海风有点大,吹得他的草帽歪歪扭扭,他腾出一只手扶正帽子,没注意到车后座的邮包。

那个装着陈岸信件的外侧口袋搭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

经过那段最颠簸的碎石坡时,自行车猛地一晃!老张下意识地捏紧车把,嘴里骂了句“妈的”。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信封从邮包口袋里滑了出来,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信封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地落下,先是掉在路边的草丛里,又被一阵风吹起,朝着陡峭的海岸滚去。

老张毫无察觉,依旧哼着小曲,用力蹬着车子,很快就到了码头,把邮包卸下来递给船上的联络员,转身又去忙别的了。

那封写给沈星辰的信,此刻正躺在冰冷的礁石缝里。

潮水涨了上来,海水一点点漫过信封的边角,浸湿了封口的蜡,晕开了“沈星辰亲启”那几个字。

海浪拍打着礁石,把信封卷进水里。

它没有立刻沉下去,而是像一叶小小的扁舟,在浑浊的海水中起起伏伏。

红色的挂号标签在水里格外显眼,却很快被海藻缠住。

信封里的信纸渐渐湿透,字迹开始模糊。

那些被反复推敲的句子,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担忧和守护,那些少年人拼尽全力想要传递的希望,都在海水里慢慢晕开,变得面目全非。

它随着潮水漂着,一会儿被推到礁石上,撞出一道褶皱;一会儿又被卷进浪里,旋转着下沉。阳光透过海水照下来,在信封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沈星辰那条断了的贝壳手链。

没有人知道,这封承载着太多心事的信,最终会漂向哪里。

或许会被鱼群啄食,或许会沉入海底,或许会被冲到某个无人的荒岛,在风吹日晒中慢慢腐烂。

它成了一封永远无法送达的漂流信,像琴岛少年们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无声地沉没在茫茫大海里。

陈岸站在礁石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不知道那封信己经落水,只是觉得海风吹得格外冷,冷得像沈星辰手腕上空荡荡的痕迹。


    (http://94xsds.com/book/820771-7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94xsds.com
小说大师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