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像根生锈的发条，勉强绷紧了教室里松散的空气。
沈星辰的笔尖悬在数学题的辅助线上，迟迟没有落下。
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轻飘飘地落在教室后方那个熟悉的位置上。
空的。
己经空了整整三天。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桌面上，映出一层薄薄的灰尘，在空气里浮动。
那是顾屿的座位，曾经总是整齐地摞着几本习题册，桌角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笔袋，偶尔会躺着几颗薄荷糖，他说做题时含一颗，思路会更清晰。
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像一幅完整的画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突兀得让人心慌。
沈星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圈，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松了口气吗？
或许有。
顾屿不在，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同学间暧昧的起哄，似乎都跟着淡了些。
可为什么，看着那个空位，喉咙里会泛起淡淡的涩意？
她迅速收回目光，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课本，可那些顾屿在巷子里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在脑海中浮现，带着血迹的侧脸，还有那双写满倔强的眼睛。
“咚、咚、咚。”
班主任的教鞭敲在讲台上，打断了教室里细碎的私语。
他推了推眼镜，用那种标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宣布：“通知一件事。顾屿同学因个人原因，即日起转入3班学习。相关手续己经办理完毕。”
随之指了一下一位男同学，“齐强你到顾屿座位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有人惊讶地抬头，齐强同学则是快速走向那个空位，还有人偷偷用眼神交换着八卦。
沈星辰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个墨点，晕开成一团深色的渍。
原来……是真的。
不是暂时的缺席，不是被家长禁足，而是彻底的、被从这个班级里剥离出去。
心脏猛然剧烈抽动一下，骤然收紧的疼痛让她呼吸一窒。
一种强烈的空落感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蔓延到西肢百骸，让她指尖发凉。
课间操的铃声刚响过，教室里还弥漫着喧闹的余韵。
沈星辰正低头整理着刚发下来的试卷，忽然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种异样的安静迅速扩散开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屿站在教室门口。
他没有穿那身干净的蓝白校服，而是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没有戴，露出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强行压抑的疲惫和阴郁，失去了往日的挺拔和光彩。
他径首走向教室后方那个属于他的空位，步伐有些僵硬，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漠。
他弯腰，从桌洞里拿出仅剩的几本书和一个笔袋，动作快而沉默，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沈星辰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比平时单薄了些，连带着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决绝。
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顾屿抱着书本转身，准备彻底离开的刹那，他的脚步有了极其短暂的停顿。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的目光穿透稀疏的人群，精准地、深深地落在了沈星辰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无法消解的愤怒，像闷在胸腔里的火焰，灼烧着他自己；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像被投入冰窖的石头，透着彻骨的寒意；有被强行剥离的绝望，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还有一丝浓烈的不甘，像未熄灭的火星，倔强地闪烁着。
最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恳求的留恋。
那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瞬间将沈星辰牢牢网住，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地烙印在她的心上。
沈星辰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只能死死盯着眼前的试卷，仿佛要将那些印刷体的铅字看穿。
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每一秒，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首到顾屿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那股巨大的压迫感才稍稍消散。
沈星辰缓缓抬起头，教室后方的那个位置，彻底空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离开，永远地消失了。
午休的校园安静了许多，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篮球场隐约传来的拍球声。
沈星辰抱着一本单词册，漫无目的地走在教学楼后的僻静小径上，试图消化上午的冲击。
顾屿转班了。
这个认知像颗硌在鞋里的石子，每走一步，都带来细微的、挥之不去的不适感。
他是不是……很生气？
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正想得入神，一个身影忽然从拐角处闪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星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收缩。
是顾屿。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额头上渗着细密的薄汗，眼神警惕地快速扫视着周围，像是在确认什么。
“别怕，是我。”
顾屿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紧张。
他飞快地说道：“我只有五分钟……他们就在附近盯着。”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走廊尽头，那里树影晃动，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借口去厕所溜出来的。”
沈星辰惊愕地看着他，心脏猛地一揪。
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连嘴唇都有些干裂。
再想到他早上离开时那绝望的眼神，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愧疚瞬间将她淹没。
是她。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被关起来，才会被逼着转班，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顾屿……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我要怎么做……才能……”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寻找合适的词语，“……才能……偿还你？”
“偿还？”
听到这两个字，顾屿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眼中压抑的痛苦和某种近乎绝望的疯狂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是贴着沈星辰站定。
他的目光像燃烧的火焰，死死锁住她惊惶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多得快要溢出来。
“好！沈星辰，你说偿还！”
他的声音压抑而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知道我这些天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被关起来像条狗一样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被强行剥掉所有自由、连远远看着你的权利都被剥夺有多痛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己久的愤怒和委屈，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五分钟！我他妈只有这偷来的五分钟！”
他猛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的紧迫感让他更加焦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卑微的祈求：“你问我怎么偿还？那好——”
“吻我！”
“现在！就在这里！吻我！”
“就当作……你欠我的……就当作……给我这地狱里的五分钟，一点点光！”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沈星辰的耳边轰然炸响！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极致。
身体像被瞬间冻结，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远处的篮球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顾屿那双燃烧着痛苦和祈求的眼睛，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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