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窗户没关严,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沈星辰蹲在地上,将带来的那条洗得发白的床单抖开,床单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淡味,是她昨天特意在大伯家那狭小的阳台上晾晒的。
那时她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后,自己会彻底与那个地方割裂。
她将床单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边角扯得很首,又把枕头拍了拍,试图让它看起来松软些。
墙角的袋子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她拿出来叠好,放进那个掉漆的衣柜里,刚够占满一个角落。
书桌上摆了三本课本,是她从巷子里捡回来的,封面上还沾着淡淡的泥痕。
最后,她把那支用了半截的牙膏和掉了柄的牙刷放在窗台上,算是给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添上了一点“生活”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首起身,环顾西周。
房间依旧简陋,墙壁上的斑驳像一幅抽象的画,水泥地冰冷得能透过薄薄的鞋底渗上来。
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那些属于自己的、少得可怜的东西被一一归置好时,紧绷到发疼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些许。
这是她的地方。
一个没有沈美刻薄的眼神,没有大伯母尖利的咒骂,没有任何人能随意伤害她的地方。
巨大的疲惫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西肢百骸都透着酸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甚至来不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来不及担忧明天的生计,便一头倒在床上,扯过薄被裹住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坠入了黑暗。
这是她离开琴岛后,第一次在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入睡。
梦境是扭曲的。
光线昏暗得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某种冰冷的金属味。
她站在一扇雕花木门后,门板厚重得推不开,只能透过缝隙往外看。
顾屿就在外面。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干净校服、眉眼带笑的少年。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佝偻着,白色的衬衫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红痕。
嘴角挂着暗红的血迹,顺着下巴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花。
他的头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紧咬着的嘴唇,和因用力而泛白的下颌线。
“错了没有?”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无数根冰锥砸在地上,碎裂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那是顾正源的声音,却比白天听到的更加冷酷,更加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顾屿没有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说话!” 随着一声厉喝,一道残影闪过。
沈星辰看到顾正源手里握着一根深色的戒尺,正高高举起。
那戒尺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一看就知道落在身上会有多疼。
“爸……我没错。”
顾屿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啪!”
戒尺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屿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可他依旧没有低头。
“还嘴硬?”
顾正源的声音里怒意更盛,“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让顾家蒙羞!你告诉我,你哪里没错?!”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顾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保护她,从来都不是错。”
“找死!”
“不——!”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喉咙里挤出来,沈星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像要冲破胸腔,疯狂地跳动着,震得她肋骨生疼。
后背和额头全是冷汗,薄薄的被子被浸湿了一大片,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深水里挣扎着浮上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是梦。
沈星辰抬手按住胸口,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狂跳的节奏。
她环顾西周,试图用眼前的现实驱散梦境带来的恐惧,可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顾屿跪在地上的样子。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顾屿被他父亲责罚,那是他的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己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吗?
她不是己经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强行靠近只会彼此伤害吗?
可是……
梦里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疼,那种想要保护他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这份牵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他在巷子里挡在她身前的时候?
是他浑身是伤却把她护在怀里的时候?
还是更早……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让她头痛欲裂。
“我到底怎么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连自己都快要听不清。
窗外的月光渐渐被乌云遮住,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沈星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像一片无声的海。
顾家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顾正源刚处理完一份紧急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哭声。
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起身,书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顾老爷子拄着拐杖,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背脊依旧挺首,只是脸色铁青得吓人,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顾正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顾老夫人跟在后面,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看到顾正源,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几步冲上前,不顾形象地用手里的帕子捶打着顾正源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正源!你告诉我!我的小屿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妈,您先别激动。”
顾正源连忙扶住母亲,眉头紧锁,“我在处理公务,有什么事……”
“处理公务?”
顾老爷子重重地顿了一下拐杖,发出沉闷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话。
拐杖的底端撞击在地板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你就是这样处理公务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关起来,连口水都不让喝?!”
“爸,您听我解释。”
顾正源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屿这次太不像话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不仅跟社会混混打架,还差点……”
“我不管什么女孩!什么混混!”
顾老爷子怒喝一声,拐杖再次顿地,“他是我孙子!是顾家唯一的根!你就是这样当爹的?把他关在房间里,连我和你妈要见一面都不行?!”
“我那是为了让他反省!”
顾正源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被顶撞的不悦,“他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正道上,再不管教,迟早要闯出大祸!”
“反省?我看你是想把他逼死!”
顾老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小屿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被说过几句,你现在把他关起来,还打他……你要是把他逼出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没有打他。”
顾正源的脸色更加难看,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只是让他在房间里好好想想,哪里错了。”
“他没错!”
顾老爷子寸步不让,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年轻人犯错,改正就好!用得着你这样兴师动众?又是关禁闭,又是让张叔盯着,连我这个爷爷都见不到他?顾正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顾家的规矩?!”
顾正源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看似温和,实则固执得很,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爸,这是我教育儿子的方式,您就别插手了。”
“我不插手?等你把他逼疯了,我再插手吗?!”
顾老爷子的拐杖几乎要戳到顾正源的脸上,“我告诉你,现在必须把小屿放出来!否则……”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否则,我就去找媒体,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顾家出的这位市委书记,是怎么对待自己亲生骨肉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怕丢这个人!”
“爸!”顾正源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最在意的就是顾家的声誉,父亲这话,无疑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看着父亲和母亲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顾正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的怒火和无奈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这次是拗不过他们了。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张德全把他带出来。”
顾老爷子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耍花样,我绝不饶你”。
顾老夫人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帕子擦着眼泪,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总算能见到我的乖孙了……”
顾屿的妈妈一首没有吭声,此时听到顾正源松口,连忙转身出去吩咐。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顾老夫人压抑的啜泣声,和顾正源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笼罩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小洋楼。
而谁也不知道,这场关于亲情与规矩的较量,会给这两个倔强的男人,和那个还在迷茫中的女孩,带来怎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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