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的房间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从顶到底拉得严丝合缝,连一丝月光都吝啬地漏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少年人压抑的气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来回踱步。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
他走到窗边,手指烦躁地抠着窗帘的缝隙,试图透过那一点点布料的纹路看清外面的夜色,可除了一片浓稠的黑,什么也看不见。
脸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身上的伤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痒。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焦灼。
沈星辰现在怎么样了?
警局的人会不会为难她?
沈美她们有没有反咬一口?
还有父亲,他那句“好好想想你应该做什么”像根冰锥,死死扎在他心上。
他颓然地坐在窗台上,膝盖抵着胸口,双手插进头发里。
屈辱、愤怒、担忧像一团乱麻,在他胸腔里翻来搅去。
他不明白,保护一个人有错吗?
难道因为沈星辰家境普通,就活该被欺负?
难道顾家的脸面,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重要?
“叩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让顾屿猛地抬起头。
“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小屿,是妈妈。”门外传来苏婉容温柔而压抑的声音。
顾屿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苏婉容端着一个银色的餐盘,闪身挤了进来,反手迅速带上门,动作轻得像只猫。
她穿着一身米色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眼角的细纹里写满了担忧。
“快,趁热吃点东西。”她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虾仁粥,还有一碟精致的小菜。
粥的香气氤氲开来,带着淡淡的姜味,是顾屿从小生病时最爱喝的味道。
顾屿却没心思动筷子。
他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妈,警局那边有消息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像只迷路的幼兽,迫切地想从母亲那里找到一点安慰。
苏婉容被他抓得生疼,却没舍得挣开。
她看着儿子眼下的乌青,看着他嘴角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她抬手摸了摸顾屿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你先别急,听我说。”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房间里没有别人,才凑近顾屿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在他的耳廓上,“你爸……他出去了。我这才敢偷偷上来……他……他去警局了。”
“什么?!警局?!”顾屿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站起来,手从母亲手腕上弹开,身体因为震惊而微微发抖。
与此同时,警局的会客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沈星辰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星星,警惕地迎视着对面的男人。
顾正源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从容。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一寸寸地打量着沈星辰,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那目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审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沈星辰很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沈星辰同学,你的遭遇,我听说了部分,深表同情。”
顾正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谈论天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星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真正的内容还在后面。
顾正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
“顾屿这孩子,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这次为了帮你,把自己置于险境,差点酿成大祸。”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向沈星辰最敏感的地方。
他没有说顾屿的勇敢,没有提那些混混的恶毒,而是将整件事定性为“冲动”和“麻烦”,仿佛顾屿的挺身而出,不过是一场愚蠢的闹剧,而她,就是那个惹出麻烦的根源。
沈星辰的指尖抖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知道,在顾正源这样的大人物眼里,她和顾屿之间,从来就不是平等的。
顾正源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沈星辰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们……是同学,是朋友,这很好。但你们来自不同的环境,未来也注定要走向不同的道路,承担不同的责任。”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却字字清晰。
“不同的环境”,是在说他们之间云泥之别的家境;“不同的道路”,是在暗示顾屿的人生早己被规划好,而她,注定只是这条路上的一个意外;“不同的责任”,则是在提醒她,顾屿肩负着顾家的未来,而她,不该成为他的羁绊。
没有一句重话,却把“划清界限”西个字,说得明明白白。
沈星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种早己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了然。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从她第一次拒绝顾屿的帮助时起,她就知道,她和顾屿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条巷子,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顾正源的话,不过是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而己。
在顾正源话音落下的短暂沉默后,沈星辰微微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任何波澜:“顾叔叔,您说的这些,我全知道。”
她的平静让顾正源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一首以来,我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沈星辰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卑微,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我从未答应过顾屿什么,也从未要求过他为我做什么。”
她不是在撇清关系,只是在陈述事实。
顾屿对她的好,她记在心里,也感激不尽,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迷失自己,更不会允许别人把她当成攀附权贵的菟丝花。
顾正源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一种极淡的、近乎程式化的“欣慰”取代。
“沈星辰同学是明白人。
这样很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一丝看似关切的意味,“听说你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沈星辰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们学校原则上不提供住宿,但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我己经和校方打过招呼,会为你安排一间单独的宿舍,确保你的安全和基本生活。”
顾正源的语气像是在宣布一项早己决定好的事情,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确实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离开沈家后,她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学校的宿舍,无疑是眼下最安全、也最能让她保持独立的选择。
沈星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顾正源继续说道:“另外,我知道你经济上有困难。除了学校能提供的助学补助,我个人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安心完成学业和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的是在体恤一个陷入困境的晚辈。
可沈星辰却清楚地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这是一笔买断费,用金钱来弥补顾屿的“冲动”,也用金钱来彻底斩断她和顾屿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的联系。
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谢谢顾叔叔的好意。”沈星辰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宿舍的安排,我接受。”她顿了顿,迎上顾正源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您的钱,我不能要。”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顾正源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着沈星辰,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和探究。
他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助的女孩,竟然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钱。
沈星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道:“顾叔叔,我很感谢您能帮忙安排宿舍,解决我的燃眉之急。但我自己的生活,我想自己负责。我还年轻,有手有脚,能读书,也能打工,还不至于要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骄傲。
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也知道这笔钱能解决她多少麻烦。
可她更清楚,一旦接过这笔钱,她就真的成了顾正源口中“需要被施舍的人”,成了他眼中那个“配不上顾屿的麻烦”。
她可以接受帮助,但不能接受施舍。
她可以暂时狼狈,但不能丢掉最后的尊严。
顾正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但很快,这些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随你。”他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宿舍的事,明天会有人联系你。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拖泥带水。
沈星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走到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顾叔叔,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知道自己该离顾屿远一点,知道自己该守好自己的位置,知道不该再给顾屿惹任何“麻烦”。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密的疼。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会客室里暖黄的灯光,也隔绝了那个男人强大的气场。
沈星辰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没有了沈家这个“家”,她该如何在这座城市立足。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为自己而活了。
走廊的尽头,李局长站在阴影里,看着沈星辰单薄却坚定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会客室门,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债,也终究要自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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