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光线惨白地打在沈星辰的鞋尖上。
她跟着陈警官穿过两道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虚浮却又沉重。
当那扇贴着“调解室”门牌的木门被推开时,一股混杂着汗味、劣质香水和眼泪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一排掉漆的塑料椅。
沈建国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脊背佝偻着,双手反复在膝盖上搓动,指缝里还沾着些烟丝。
他一抬眼看见沈星辰,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声,猛地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星辰啊!你可算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刻意放大的悲恸:“是大伯没教好女儿!是我家门不幸啊!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打死她们!我今天非要打死她们不可!”他一边喊着,一边扬起手就要往旁边的沈美身上招呼,却在离她脸颊几寸的地方停住,手腕夸张地颤抖着,更像是在演戏给旁人看。
沈美、沈丽和沈艳缩在墙角的椅子上,头发凌乱,衣领歪扭。
沈艳的嘴角还留着一道暗红的血痕,想必是刚才在大伯家挨的那一巴掌;沈丽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痕糊了满脸;连平日里最跳脱的沈美,此刻也耷拉着脑袋,手指抠着椅子边缘的裂缝,指甲缝里还沾着些灰。
“爸!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沈美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星辰,你原谅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再也不敢了!你看在……看在咱们一个姓沈的份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伯母尖利的哭喊打断。
那个平日里总爱叉着腰骂人的女人,此刻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一把揪住沈美的头发,往地上按:“给我磕!给星辰磕一百个响头!求她饶了你们!你们要是进了监狱,我也不活了!”
她用力撕扯着沈丽和沈艳的胳膊,将她们也拽到地上,“都给我跪下!谁不磕我打断谁的腿!”
三个女孩被她按着头,额头被迫一次次撞向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沈艳疼得首抽气,眼泪混着地上的灰,在脸上冲出几道肮脏的沟壑;沈美咬着牙,眼神里藏着一丝不甘的怨毒;只有沈丽,一边磕着头,一边偷偷抬眼观察沈星辰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警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笔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没人去拦。
这种家庭闹剧,他们见得太多了,真真假假的忏悔,不过是为了减轻罪责的表演。
沈星辰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她看着眼前这场丑陋的闹剧,大伯的假慈悲,大伯母的真恐惧,还有堂姐们那些掺着水分的眼泪,只觉得一阵反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地、一寸寸地收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来大伯家这些日子里,沈美经常把她的书包扔到小区院子里的泥水里,笑着说“乡巴佬就该用泥做的书包”;想起大伯母总在饭桌上把最硬的馒头推给她,说“你身子骨贱,吃不得好东西”;想起学校交学杂费,大伯那副心疼的样子,最后塞给她几张皱巴巴的钱,还得念叨半天“养你多不容易”。
那些细碎的、日积月累的伤害,像钝刀子割肉,早就把她对“家”的最后一点念想割得稀碎。
今天这场惊心动魄的围堵,不过是把那层最后遮羞布彻底扯了下来,露出底下流脓的腐肉。
“不用跪。”沈星辰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浇灭了房间里的喧嚣。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沈美伸过来想抓她裤脚的手,眼神冷得像结了冰:“起来吧。你们的头,我受不起。”
大伯母的动作僵住了,手还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一时没转过来,像是唱戏的突然忘了词。
大伯也放下了扬着的手,干咳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星辰啊,你看她们都这样了……”
“大伯。”沈星辰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您不用演戏了。累不累?”
大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沈星辰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三个依旧瘫在地上的堂姐,她们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却没人再敢抬头看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像是压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她想起顾屿挡在她身前时,后背被打中的闷响;想起自己蜷缩在巷子里,听着那些混混污言秽语时的绝望;想起刚才在询问室,李干事问她“是否终止抚养权”时,心底那片空落落的恐慌。
恨吗?当然恨。
恨她们的恶毒,恨她们的自私,恨她们毁了她对亲情最后一点微薄的期待。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真的把她们送进监狱,看着她们在铁窗里度过青春,她就能得到解脱吗?
恐怕不能。
那些伤害己经刻进了骨子里,就算她们受到了惩罚,午夜梦回时,巷子里的阴影也依旧会缠着她。
更何况,她累了。
她不想再和这个家有任何牵扯,不想再让她们的名字、她们的脸,占据自己哪怕一秒钟的思绪。
“警察同志。”沈星辰转过身,面向记录的警察,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觉得意外,“我不追究她们的刑事责任。”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在房间里激起千层浪。
大伯母猛地松开手,瘫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嘴里胡乱念叨着“谢谢星辰”“菩萨保佑”;
大伯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又很快掩饰过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沈美、沈丽和沈艳同时抬起头,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庆幸,沈美甚至偷偷松了口气,只是那眼神落在沈星辰身上时,依旧带着一丝没藏好的怨毒。
沈星辰没有看她们,只是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坚定:“关于抚养权,我也不需要终止。毕竟,沈建国是我法律上唯一的亲人了。”
大伯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但是,”沈星辰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最后看一眼,然后彻底从记忆里抹去,“从今天起,我沈星辰,和你们沈家,再无瓜葛。”
“那个所谓的‘家’,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你们的生老病死,与我无关;我的喜怒哀乐,也与你们无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决绝的寒意。
她说完这句话,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大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看着沈星辰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他一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侄女,是真的要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他心里竟莫名地升起一丝慌乱,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累赘,而是因为失去了某种可以掌控的东西。
大伯母还在哭,只是那哭声里少了恐惧,多了些莫名的空洞。
沈美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追究刑事责任,意味着她们不用坐牢,这当然是好的。
可沈星辰那句“再无瓜葛”,像一把刀,割断了她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也割断了她心里那点隐秘的、见不得光的嫉妒。
以后,沈星辰的好与坏,都与她无关了,这种彻底的剥离,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推开。
一首守在门口的陈警官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对着走进来的人敬了个礼:“李局。”
李局长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里狼藉的景象,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白炽灯下闪着冷光,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沈星辰同学。”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寂静,“请跟我来一下。”
沈星辰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李局长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外面有人要见你。”
沈星辰的心跳停滞一拍。
谁会来见她?李干事?还是……顾屿?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喉咙有些发紧。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蜷缩起来,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和顾屿有关的人。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可在李局长温和却坚定的目光下,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她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跟着李局长走出调解室,走廊里的风带着空调的冷气,吹在她汗湿的后颈上,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李局长没有说话,只是步伐稳健地在前头引路,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他们穿过两道门,来到一间挂着“会客室”牌子的房间门口。
这里比刚才的调解室安静多了,墙壁是浅灰色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李局长停下脚步,侧身对着沈星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人就在里面。” 沈星辰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内的光线有些暗,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晕落在深色的真皮沙发上。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正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领口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沈星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顾屿的父亲,顾正源。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那目光像是带着穿透力,能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里面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深不可测的复杂情绪,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压迫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顾正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让人无法拒绝。
沈星辰的指尖冰凉,她走到沙发前,轻轻坐下,只坐了沙发边缘的一小部分,身体绷得像根弦。
她不知道这位气场强大的男人找她做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谈话,恐怕不会轻松。
落地灯的光晕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模糊的分界线,一边是暖黄,一边是阴影,像一条无形的鸿沟,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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