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卷起陈岸额前几缕干枯的头发。
他坐在渔船修理厂一艘废弃渔船的龙骨上,船身覆满墨绿色的海藻,像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礁石。
但这里也是他心灵的避风港。
手中的信封边角己被海水潮气浸得发皱,沈星辰三个字的笔迹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白光,像夜航船远处的灯塔,明明灭灭。
渔船修理厂的铁皮棚在风中吱呀作响,远处传来老周叔敲打铆钉的叮当声,每一声都像砸在陈岸紧绷的神经上。
他盯着信封上那个小小的弯钩,指尖无意识地着纸页,仿佛能触到沈星辰握笔时的温度。
五天了,从省城狼狈逃回琴岛后,沈星辰的话就像一枚埋在胸口的弹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钝痛。
维修灯的光晕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波纹,陈岸终于抬起颤抖的手,指甲嵌入信封边缘。
纸页裂开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几乎是将脸埋进信纸,油墨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海水咸腥,猛地撞进鼻腔。
“我从未想过…你会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心像被狠狠揪住…”
字迹在灯光下微微发颤,仿佛能看见星辰握笔时的犹豫。
陈岸的喉结剧烈滚动,指腹划过“狠狠揪住”西个字,那里的纸页似乎比别处更薄,像是被泪水反复浸透后又晾干的痕迹。
他想起那天在单元楼下,沈星辰躲在顾屿身后的眼神,不是厌恶,而是惊惶失措的疼痛。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冷漠,全是被现实扭曲的误解。
“对不起…陈岸…那句‘朋友’太轻了…它无法承载你在琴岛为我做的一切…”
海风突然变大,卷起信纸一角,陈岸慌忙用手掌按住,指缝间渗出的汗水洇开了“无法承载”西个字。
十二年的守护在这一刻有了回响,那些被他埋进海底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他狠狠咬住下唇,尝到海风的咸涩。
原来在她心里,他从来不是无关紧要的存在,那句仓促的“朋友”,不过是惊涛骇浪中随手抛出的浮木。
“我不想看到你再被羞辱…那句话是想让你快点离开那个难堪的地方…”
维修灯突然闪烁了一下,陈岸的视线模糊起来。
顾屿丢在地上的钞票浮现在脑海中,还有沈星辰别过脸时颤抖的肩膀,原来她的“一切都好”不是妥协,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残存的尊严。
那些他以为的背叛,不过是困在水泥森林里的少女无奈的权宜之计。
信纸的最后,星辰的字迹变得格外用力:“陈岸,我们一起努力。别放弃自己!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最坚韧、最有骨气的陈岸!”
“我们一起努力”六个字像重锤敲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陈岸猛地将信纸按在心脏的位置,那里传来纸张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着温度。
他蜷缩起身体,肩膀剧烈颤抖,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混着海风散进夜色里。
这不是绝望的哭嚎,而是积压太久的委屈与被理解后的释然。
不知过了多久,维修灯的光稳定下来。
陈岸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己被海风吹干,留下两道白色的盐渍。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此刻他们的心跳似乎产生了共鸣。
麻木的西肢渐渐有了知觉,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双手,指缝里还嵌着修船时的铁屑,。
双手能潜水摸贝,能修理引擎,为什么不能拿起课本?
他几乎是踉跄着爬下渔船,破旧的帆布鞋踩在修理厂的碎石子上,发出咯吱声响。
墙角的工具箱上落着一层厚灰,他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几本边角卷起的课本。
那是他随时都带着的高中教材,被林小海笑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梦想。
此刻他用力拍掉灰尘,纸页间扬起的粉尘在灯光下飞舞,像重获新生的蝶。
……
陆远坐在防波堤的最高处,手里抛着一颗光滑的鹅卵石,看着它划过弧线坠入黑暗的海面。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岸。
“陆远。”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陆远转过身,看到陈岸站在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摞课本,指关节泛白。
月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不是之前的偏执,而是一种淬火后的坚定。
陈岸走上前,将课本递到陆远面前,喉结滚动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帮我补习。从…最基础的开始。”
陆远挑眉,目光落在陈岸口袋里若隐若现的信纸边缘,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过课本,指尖触到纸页上的褶皱,突然笑了,带着点自嘲:“帮你补习?陈岸,咱们可是…‘情敌’啊!”
他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想看穿陈岸眼底的波动。
陈岸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带破洞的T恤:“是情敌。但咱们是情敌的前提,是咱们先是发小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锚一样沉进陆远心里,“陆远,帮不帮?”
“发小”两个字在夜空中回荡,陆远手中的鹅卵石“咚”地掉进海里。
他看着陈岸坦诚的眼睛,那里没有嫉妒,只有对未来的渴望和对情谊的珍重。
那些因星辰而起的隔阂,在“发小”二字面前突然显得渺小。
他沉默片刻,突然一把抢过课本,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行!算你狠!老子就当复习了!先说好,教不会别赖我!”
两人在防波堤坐下,陆远翻开数学课本,指尖划过函数图像:“这道题,用……”
陈岸凑过去,海风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却不再让陆远感到不适。
月光洒在摊开的课本上,两个少年的影子在礁石上交叠,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就在陆远讲得投入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林小海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岸哥,远哥……” 他的声音像被海水泡过,“公司通知下来了。后天…后天一早,就得去报道集合…上船了。”
空气瞬间凝固。
陈岸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陆远合上课本的动作顿在半空。
远处传来货轮低沉的汽笛声,像为这场短暂的温暖奏响的挽歌。
林小海走到防波堤边,将那张通知单扔进海里,白纸在夜色中像一只折翼的鸟:“我妈说,让我好好干……”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却强装镇定,“等我回来,咱们再喝庆功酒。”
陈岸站起身,走到林小海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风卷起三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陆远也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海上湿气重,你自己要保重…这是给阿姨带的止疼药,前天忘了给你。”
林小海接过药瓶,捏在手心,突然笑了,带着苦涩:“你们俩…好好读书,等我回来,看谁先考上大学。”
离别的潮声在脚下涌动,三人沉默地站着,看着海浪一次次拍打礁石。
陈岸口袋里的信纸似乎更烫了,星辰的“我们一起努力”在耳边回响,而林小海即将远航的背影,像一根刺扎进每个人心里。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林小海唱起了那首郑智化的《水手》,歌词就像他即将面对的命运。
陈岸和陆远相视一眼,他们似乎也从这首歌中找到了不一样的力量,随着林小海一起高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歌声之后,是短暂短暂的平静,似乎海风在这一刻也平息下来。
“小海,” 陈岸突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到了海上,记得给我们寄明信片。”
林小海点点头,没有回头。
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涨潮的海水一点点吞没。
陈岸握紧口袋里的信纸,那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与林小海手中药瓶的冰凉、陆远课本的纸页气息交织在一起,在离别的夜空中,凝成一颗未落的星。
还有那首自夜空传来的歌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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