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信笺的重量恰似未说出口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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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信笺的重量恰似未说出口的再见

 

玄关的水晶吊灯洒下暖黄的光,顾屿换鞋时,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下意识地按住右侧口袋,指尖触到信封边缘的褶皱。

那是三天来被反复攥握的痕迹。

布料下的纸页似乎在硌着大腿,像块未引爆的炸弹,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

“回来了?” 顾正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报纸翻动的沙沙声突然停住。

顾屿抬头时,看见父亲坐在紫檀木沙发上,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香烟。

落地灯的光晕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流动,镜片后的眼睛看似落在报纸上,余光却像探照灯,精准地锁在他按口袋的手上。

“嗯。” 顾屿含糊应着,想径首上楼,却被父亲叫住。

“来书房。” 顾正源放下报纸,起身时西装裤腿扫过茶几,骨瓷茶杯轻轻晃动。

他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得像踩在刻度尺上,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书房的红木书柜顶天立地,空气中飘着旧书和檀香的混合气味。

顾正源走到书桌后坐下,做了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他拿起老式拨号电话的听筒,轻轻放在一边,金属底座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像一把锁扣上的声音。

“手里拿的什么?” 他没有抬头,指尖在桌面上轻叩,节奏均匀得像秒表。

顾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父亲的目光明明没看他,却让他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被看穿。

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信封边缘己经磨得起毛,“陈岸收”三个字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沈星辰同学托我寄的。”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她老家的朋友。”

顾正源终于抬眼,视线在信封上停留三秒,像扫描仪完成了识别。

他没有伸手去拿,只是往后靠在皮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沈星辰,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转学生?”

“是。”

“琴岛来的?”

“嗯。”

父子间的对话简洁得像电报,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顾正源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顾屿后背泛起凉意:“小屿,你觉得省城和琴岛,有什么不一样?”

顾屿愣住了。

他想说“楼更高”“车更多”,却在父亲洞悉的目光里,把话咽了回去。

“是规则。” 顾正源替他回答,指尖轻叩桌面,“琴岛的规则是海浪定的,涨潮落潮,靠天吃饭。但这里的规则是人定的,是会议室里的决议,是合同上的签字,是你手里这封信,该不该寄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像在评估一件商品:“这个叫陈岸的,是她的过去。人要往前走,就得学会割舍过去。你帮她寄信,是情分。但寄完之后呢?他会不会拿着信来找她?会不会影响她学习?会不会……”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字字锋利,“成为你未来的麻烦?”

顾屿的手指收紧,信封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想起陈岸衣衫褴褛佝偻着身体的样子,想起沈星辰写信时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父亲的话像冰锥,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温情。

“情感是最宝贵的资源,” 顾正源继续说,声音平稳得像在讲经济学原理,“要花在值得的人身上,花在有价值的事上。你觉得,一个琴岛的渔民,能给沈星辰什么?又能给你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信封口轻轻敲了敲:“真正为她好,不是帮她寄信,是帮她看清,哪些人该留,哪些事该忘。有时候,‘无情’才是最大的负责。”

最后那句话像枚图钉,把顾屿所有的犹豫都钉死在原地。

他看着父亲重新拿起报纸,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讨论天气,突然明白这书房里从没有平等的对话,只有自上而下的裁决。

“信收好吧。” 顾正源翻过一页报纸,“该处理的,就处理干净。”

顾屿抓起信,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书房。

关门的瞬间,他听见父亲拿起电话听筒的声音,沉稳的语调在走廊里飘散:“让王律师把沈星辰大伯家的情况整理一份……对,越详细越好。”

防波堤的礁石上结着盐霜,陈岸蜷缩在凹处,看浪花一遍遍漫过脚背。

自从把马绍尔群岛的海螺扔进海里,他就常常在这里待着,从日出到日落,像块被潮水遗忘的石头。

“陈岸?” 邮递员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咸腥,“省城来的信!”

陈岸猛地抬头,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沈星辰的笔画总是带着小小的弯钩,像她笑起来的嘴角。

他的手指在颤抖,接过信时,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痕迹,那是她写字时用力过猛的印记。

信封很轻,却重得让他几乎握不住。

他想起省城的路灯,想起顾屿丢在地上的钞票,想起沈星辰那句“一切都好”,指腹反复着信封边缘,迟迟不敢拆开。

潮水退了又涨,浸湿了他的裤脚。陈岸蹲在礁石上,指甲一点点抠开封口,信纸被海风掀起,像只白色的鸟。

“对不起。” 第一行字就让他喉咙发紧。

他看见她写“大伯母还会骂我”,写“顾屿只是朋友,就像我跟周晓一样”,写“琴岛的日出一定很美”,最后那句“我们永远是朋友”,墨迹深得像滴在纸上的血。

十二年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七岁那年她被男生扯辫子,他攥着玻璃珠挡在她身前;十五岁防波堤上,她画日出时,他蹲在影子里啃菜包;母亲葬礼上,她红着眼眶说“你为什么躲着我”……

那些被海水浸泡的时光,原来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朋友……” 他低声重复,嘴角却慢慢扬起。

海风掀起信纸,他伸手按住,指腹抚过“对不起”三个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在城市里过得并不容易,那句“一切都好”不过是怕他担心的谎。

顾屿的施舍,她的疏离,或许都藏着身不由己的苦衷。

信纸被风卷向海面时,陈岸伸手捞住了。

他把信纸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谁在轻轻叹息。

远处传来渔船归航的汽笛声,悠长而辽阔。

陈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朝着渔船修理厂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暮色中逐渐清晰,像粒被海浪打磨过的石子,褪去了棱角,却多了份沉静的光。

他知道,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此刻揣在怀里的信,像枚温暖的贝壳,让他突然明白:原谅,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放过那个困在执念里的自己。

潮水依旧涨落,却再也带不走那份藏在心里的、跨越山海的体谅。

海风里突然飘来缕柑橘香,淡得像错觉,却让他想起她总用的那款洗发水味道,十二年来,从来没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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