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县城汽车站像一张巨口,吞吐着南来北往的行人。
陈岸从宾馆巷弄阴影里钻出来时,外套袖口还沾着旅馆的墙灰。
他攥着那两张偷来的百元大钞,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钞票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
车站售票窗口亮着惨白的灯,玻璃后面值了一夜班的售票员嗑着瓜子:“去市里,六十五。”
硬币掉在铁盘里的声响格外刺耳。
陈岸把剩下的钱塞进鞋底,摸了摸干瘪的肚子。
从昨天中午在辣炒蛤蜊馆扒拉完最后一口面,他己经整整一天没进食。
水泥台阶冰冷刺骨,他蜷缩成一团,听着清洁工挥扫帚的声音越来越近。
“滚开!臭要饭的!”扫帚尖戳在他膝盖上,扬起的灰尘混着他身上的汗味,“挡着老子扫地了!”
陈岸抱着头往墙角缩,额角蹭到台阶边缘的污渍。
他想起林小海数钱时虔诚的眼神,想起周晓攥着他袖口的指甲印,浑身突然一阵抽搐。
流浪汉蹲在不远处,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他,嘴角咧出不怀好意的笑。
半晌午时,开往市里的大巴车终于摇晃着进站,阳光正爬上候车室的玻璃。
陈岸挤在人群里,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早上离开的匆忙,他根本不敢清洗汗渍在领口结成盐霜。
旁边的女人捏着鼻子往窗边挪,高跟鞋碾过他露出脚趾的布鞋。
“这人怎么这么臭?”
“像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
“该不会是个在逃通缉犯吧?”
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他把帽檐压得更低,蜷缩进大巴车最后排的座位,闻着车厢里混杂的烟味、汗味和劣质方便面的味道。
车轮碾过坑洼路面时,他看见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脸色青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得像琴岛旱季的礁石。
大巴驶出城郊时,陈岸开始产生幻觉。
邻座男人点燃的香烟让他想起琴岛码头的柴油味,前排小孩哭闹的声音化作林小海的怒吼:“钱呢?我的安家费呢?”
他猛地睁眼,看见窗外掠过的广告牌上,沈星辰的脸被喷绘在化妆品广告里,旁边站着西装革履的顾屿。
“星辰……”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引来更多侧目。
饥饿像虫子一样啃噬着胃壁。
他想起沈星辰在大伯家吃的冷馒头,想起她偷偷藏在书包里的半块饼干。
上衣胸口口袋里的贝壳吊坠硌着肋骨,那是他做的跟沈星辰一模一样的吊坠,一首带在身上,似乎跟沈星辰的距离由这个信物变得更近了些。
“快到了……”他对自己说,紧紧攥着拳头,“见到她就好了……”
午后的阳光晒得车厢像蒸笼。
他梦见自己站在防波堤上,沈星辰穿着蓝布裙向他跑来,海风把她的发梢吹成小旗子。
下一秒,顾屿的白衬衫插入画面,递过一盒进口颜料,沈星辰的笑容瞬间灿烂起来。
“别碰她!”陈岸猛地惊醒,额头撞在前排座椅上。
全车人的目光聚焦过来,像看一个疯子。
他低下头,看见鞋底露出的钞票边角,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傍晚的市汽车站像个巨大的漩涡。
陈岸被人流裹挟着走出站台,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晃得他头晕目眩。
西装革履的行人匆匆擦肩而过,没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是路边一块脏石头。
他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沈星辰信封上抄来的地址:“江海路17号,市公交公司家属院”。
方言问路时,便利店老板不耐烦地挥手:“听不懂!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左转再找人问问!”
脚底的水泡破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街边橱窗里的电视机播放着新闻,画面里的远洋货轮让他联想到林小海因丢钱颤抖的手指。
他忍不住花几毛钱买了个馒头,狼吞虎咽时噎得咳嗽,碎屑掉在油腻的衬衫上。
路灯亮起时,他终于找到了那栋爬满青苔的单元楼。
墙皮剥落的样子像极了琴岛的旧渔船,楼道里飘出的油烟味让他想起妈妈做的腌鱼。
他靠在墙角喘气,看见五楼阳台上晾着的校服,心脏狂跳起来。
……
沈星辰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看着《世界经典油画赏析》,大伯母突然从里屋走过来,愣愣的看着她,用带着嘲讽的口吻说:“我们家的公主,你能帮我去买袋盐吗?明天早上要用。”
沈星辰没有说话,默默接过钱从床上下来,朝着门口走去。
还没出门,又听见大伯母阴阳怪气:“让你去买袋盐不算虐待你吧,别又去民政局告我们……”
大伯母的话还没有说完,沈星辰快速的打开门逃离了出去。
沈星辰下楼时,手里攥着大伯母给的五角钱。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她缩了缩脖子,目光扫过楼下阴影里的“流浪汉”。
那人头发打结,衣服上全是污渍,正仰头望着她家窗户。
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时,心脏突然骤停。
那个蜷缩的轮廓,那双即使蒙着污垢也依旧锐利的眼睛,还有眉弓上那道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疤痕……
她手中的书本“啪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陈岸?”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调,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在防波堤上为她挡渔网的身影判若两人。
他脸上混合着灰尘和泪痕,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看向她的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光。
“星辰!”陈岸沙哑地喊出声,踉跄着向前扑来,鞋底的钞票掉在地上,“我来找你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星辰?怎么了?”顾屿手里拿着一支画笔,快步从拐角走来。
这是沈星辰落在教室里的画笔,顾屿完全没有必要专门跑一趟给她送来的。但顾屿就是鬼使神差的像个游魂似的游荡而来。
刚一到,没想到就看到了沈星辰。
而且他看见一个流浪汉用他肮脏的手伸向沈星辰,立刻冲上前,用身体将她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刀,“你要干什么?离她远点!”
陈岸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顾屿干净的白衬衫,看着他护着沈星辰的姿态,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闻到顾屿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跟陆远身上的味道很像,“我是她哥!”陈岸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血腥气,“你又是谁?”
陈岸的嘶吼在楼道间回荡,惊飞了停在电线上的麻雀。
他的布鞋沾满泥污,脚趾从破洞处挤出,与顾屿雪白的白色旅游鞋形成刺眼对比。
沈星辰躲在顾屿身后,能闻到陈岸身上混杂的汗味、汽油味和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那味道让她想起琴岛码头暴晒后的渔网。
“哥?”顾屿皱紧眉头,指尖微微颤抖,“哪来的哥?星辰从没提过有你这样的亲戚。”
他侧过身,用身体将沈星辰挡得更严实,“星辰,你认识他?”
沈星辰的手指攥紧顾屿的衬衫下摆,布料的质感让她稍稍镇定。
她看着陈岸干裂的嘴唇上渗出的血珠,看着他眼里燃烧的偏执光芒,喉咙发紧:“他……他是陈岸,从琴岛来的……”
“琴岛?”顾屿的语气陡然冷硬,镜片在路灯下闪过寒光,“就是你说的那个要考医科大的修理工?”
这句话像耳光扇在陈岸脸上。
他猛地往前冲,被顾屿一把推开。
“修理工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他嘶吼着,口袋里掉出揉皱的汽车时刻表,“我是来看她的!”
沈星辰上前弯腰捡起时刻表,纸页上印着“县城-市里”的班次,日期正是今天上午。
沈星辰看着顾屿干净的手指,又看看陈岸沾满污垢的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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