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美术教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斜斜的光条。
顾屿站在画架前,指尖捏着一支削好的炭笔,笔杆上还留着沈星辰握过的温度。
画纸上是她未完成的海景速写,浪尖上停着一只孤鸟,像极了她初来乍到时的模样。
“星辰,”他转过身,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市里的青少年绘画比赛,我帮你报了名。”
他将一张印着烫金标题的报名表放在调色盘旁,“主题是‘光’,你上次画的琴岛日出,很合适。”
沈星辰正在收拾画具的手顿了顿,颜料盒“咔哒”一声合上。
她抬起头,睫毛在逆光里投下细碎的影,眼里的光亮像被风吹动的烛火:“真的吗?顾屿,谢谢你。”
这是她来市里后,第一次有人为她争取这样的机会。
顾屿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心脏像被温水泡开。
他想起昨天帮她摆平沈家姐妹的流言时,她躲在他身后发抖的肩膀;想起她在谣言中抬起头说“你们心里清楚”时,攥紧衣角的手指。
这些画面让他觉得,那个时机或许到了。
教室空荡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顾屿放下炭笔,走到她面前,阳光正好落在他肩线上,把白衬衫染成蜜糖色。“
星辰,”他斟酌着词语,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这段时间看你心情慢慢好起来,敢对欺负你的人说不,敢在画里加更多颜色……我很为你高兴。”
沈星辰的心跳莫名加速,下意识地低头,发梢扫过锁骨。
“和你相处,”顾屿的声音更轻了,像怕惊飞画纸上的鸟,“让我觉得很特别。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关心,是……”
他深吸一口气,“我希望能一首陪着你,不只是朋友,是能让你依靠的人。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空气瞬间凝固。
沈星辰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还有窗外麻雀扑棱翅膀的声响。
顾屿的眼神太真诚,像琴岛八月的阳光,暖暖地裹着她,让她几乎要沉溺。
但下一秒,口袋里的贝壳吊坠似乎突然变得滚烫,硌得她胸口发疼。
她猛地想起陈岸在渡口说“等我接你”时,海风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想起有一次母亲生前攥着她的手,想说出的话终究淹没在喉咙里;想起王秀兰阿姨偷偷塞给她的腌鱼,油纸包上还沾着鱼鳞。
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将她刚刚泛起的涟漪瞬间拍碎在礁石上。
“顾屿……”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抬起头,眼里有感激,有慌乱,更多的是清晰的拒绝,“但我们……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这样就很好。”
“朋友”两个字像细针,扎得顾屿心口一紧。
他看着她刻意避开的目光,看着她攥紧贝壳吊坠的手指,突然明白了她眼底那层沉重的枷锁,那是来自琴岛的潮汐,是她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锚。
他沉默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镜片在夕阳下闪过一道光:“……嗯,好朋友。”他重复着,声音有些干涩,却很快调整了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星辰松了口气,却又涌起更深的愧疚。
她不敢看顾屿的眼睛,匆匆背起画包:“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教室,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时,像一片被风吹走的叶子。
顾屿站在原地,看着她留下的海景速写。
夕阳把那只孤鸟的影子拉长,仿佛要飞向画纸外的海。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报名表,指尖划过“光”的主题,轻声说:“没关系,星辰。我等得起。”
……
林小海回到琴岛时,残阳如血。
他攥着牛皮纸信封的手在发抖,帆布包蹭过码头的铁链,发出哗啦声响。
家里的门开着,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火星明灭不定。
“爸!”林小海冲进屋,把信封摔在桌上,“钱少了!我的安家费少了!”
林父被吓了一跳,烟杆掉在地上:“咋了?不是去县城办手续了吗?”
“办了!”林小海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在县城数得好好的一万二,现在…”
他扯开信封,把钞票倒在桌上,红色的百元大钞散成扇形,“你看!少了两百!整整两百啊爸!” 两百块,够给妈买三个月的止痛药,够修渔船的破洞,够他在海上多换几包压缩饼干。
林小海想起在县城旅馆里,陈岸和陆远围在他身边,看他数钱时虔诚的样子,想起陈岸攥紧拳头的骨节摩擦声,心脏猛地一沉。
“你再数数,是不是数错了?”林父哆嗦着捡起钞票,手指在上面来回,“一万二……一万一千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怎么会少?是不是路上掉了?”
“掉了?”林小海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揣在内兜!怎么可能掉?!”
他想起昨晚在旅馆,只有陈岸睡在他旁边,半夜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床板响。
不可能……岸哥不是那种人。
他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赶走。
但那消失的两百块像根刺,扎进他心里,越想越心疼。
他想起陈岸最近总是心不在焉,想起他盯着照片时发红的眼睛,想起陆远回琴岛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不是……”林父的声音怯怯的,“是不是被谁……拿了?”
林小海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钱,眼前浮现出陈岸在码头攥着照片的样子。
海风吹进窗户,把钞票吹得哗哗响,像谁在无声地哭泣。
他突然想起陈岸的不告而别,想起三人在防波堤上叠在一起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抓起外套,冲向门口。
晚风包裹着他,像要把他吞进去。
他要去陈岸家,要去陆远家,他要知道那两百块到底去了哪里。
……
沈星辰回到大伯家时,堂姐们己经睡了。
她摸到床上的新被褥,想起顾屿帮她争取到的比赛,想起他被拒绝后依然温和的眼神,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口袋里的贝壳吊坠冰凉,陈岸的承诺在耳边回响,却混着顾屿那句“我等得起”,让她头痛欲裂。
她拉开窗帘一角,县城的路灯亮得刺眼,照不见一颗星星。
而此刻的琴岛,应该有月光洒在防波堤上,陈岸或许还在书桌前看书,陆远或许在卫生所和父亲争吵,林小海……
林小海应该在收拾出海的行李吧。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琴岛码头上,林小海正发了疯似的寻找答案,而那消失的两百块,像一场无声的退潮,露出了海底狰狞的礁石。
顾屿站在美术教室的窗前,看着沈星辰离去的方向,把报名表小心地收进抽屉,那里还放着她遗落的一支画笔。
海浪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穿过城市的霓虹,穿过琴岛的夜雾,轻轻拍打着每个人的心岸。
有人在告白中失落,有人在金钱中迷茫,有人在回忆里挣扎。
而那片海,依旧沉默地见证着一切,像一个不会说话的老人,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潮汐里。
退潮之后,沙滩上留下的不只是贝壳,还有被海水冲上来的、无人知晓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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