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台灯在深夜里像一座孤岛。
灯光下,那片红珊瑚枝桠在解剖刀下,渐渐显露出肋骨的弧度。
骨节处用鱼线缠紧,浸泡过特制药水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扶了扶眼镜,鼻尖几乎要碰到珊瑚骨架。
这是青螺岛特有的深海珊瑚,要潜水到十米以下才能采到。
“第十二对肋骨...”
陆远轻声自语,镊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珊瑚片。
月光透过纱窗,在书桌上投下骨骼交错的影子。
他想象着星辰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荧光海、珊瑚骨架、生日告白,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让陆远手一抖,珊瑚片掉在解剖图谱上。
他条件反射地把半成品推进抽屉,厚重的《有机化学》课本啪地盖住了露出的一截鱼线。
“这么晚还在用功?”陆元阳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碘酒痕迹,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
卫生所所长的目光扫过儿子发红的指尖,那里还沾着珊瑚粉末。
陆远的后背沁出一层细汗。
爸爸身上永远带着消毒水的气味,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在复习克雷伯氏循环...”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医学院标本室的灰尘。
参茶被放在《格氏解剖学》旁边,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陆元阳的手指敲了敲化学课本边缘露出的半截鱼线:“青螺岛的珊瑚?”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陆远看见父亲的手背上暴起青筋,那是手术前常见的状态。
每当遇到棘手病例时,父亲的手总会先于理智做出反应。
“只是...标本练习。”
陆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他闪烁的眼神。
陆元阳突然掀开化学课本。
珊瑚骨架在抽屉里泛着微光,鱼线缠绕出精巧的脊柱曲线,分明是女性骨骼的缩小版。
最触目惊心的是胸骨位置,用贝壳碎片拼成的五角星还差最后一片。
那是琴岛人都知道的标志,沈星辰所有课本扉页都会画的小星星。
“人上人!”
陆元阳突然说,声音像手术刀划开纱布,“你以后要结交的,是协和医学院教授的女儿,卫生部部长的孙女。”
他抓起珊瑚骨架,指节发白,“不是补渔网的女人生的小丫头!”
珊瑚枝桠在爸爸掌心颤动,像只被捏住翅膀的蝴蝶。
陆远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星辰考的是中央美院!”
“所以呢?”
陆元阳冷笑,“她母亲连止痛片都买不起。上周的膏药钱,是陈家那傻小子卖血换的。”
他故意把卖血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儿子瞬间惨白的脸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拿药房的阿司匹林?”
月光突然变得惨白。
陆远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周在卫生所走廊,看见陈岸捂着右臂从采血室出来的样子。
少年苍白的脸上还挂着笑,跟护士说“多抽100cc没关系”。
“都是人...”
陆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哪分什么三六九等...”
茶杯突然砸在墙上。
参茶顺着《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流下来,在心脏那一页晕开褐色的痕迹。
陆元阳的咆哮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抽屉里那些信!沈星辰这辈子只配和陈岸那种货色在一起!”
门被摔上的瞬间,珊瑚骨架的碎片从爸爸指缝漏下来,散落在陆远脚边。
有一片扎进了他的脚背,血珠渗进拖鞋的纤维里,像小小的珊瑚虫。
月光偏移到墙上的时刻表:距离高考还有287天。
陆远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珊瑚碎片。
鱼线断了,贝壳星星碎成三瓣。
他的眼泪砸在珊瑚上,发出“嗒”的轻响。
凌晨三点的月光里,陆远重新穿好鱼线。
他咬着牙想:
“等我考上协和,等星辰考上中央美院去了北京...父亲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首都去。”
台灯下,他沾着血的手指格外灵巧,碎掉的贝壳星星被重新拼好,用特制胶水固定。
这是他从卫生所实验室偷来的,骨科专用粘合剂。
…………
同一轮月亮照在琴岛东岸的礁石滩上。
陈岸机械地走着,涨潮的海水没过他的脚踝,裤管吸饱了海水,沉得像灌了铅。
右臂抽血处隐隐作痛,但比不上胸口那种钝痛。
刚才翻墙时看到的画面烙在视网膜上:
星辰的速写本摊在窗台,最新一页是陆远讲解潮汐时低垂的侧脸,连镜片反光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海水突然变得滚烫。
陈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哭。
咸涩的液体滚到嘴角,和海水混在一起。
他蹲下来,把脸埋进潮湿的掌心,肩膀颤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桅杆。
“六十块...”
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钞票,那是卖400cc血剩下的。
护士说O型血最紧缺,多给二十块补贴。
这些钱够买两张去青螺岛的船票,还能剩下去药店给星辰妈妈买膏药的钱。
潮水退去的沙地上,陈岸用树枝划拉着计算:
夜班修船每天八块,帮王爷爷整理天文资料每小时五毛,周末去县里搬货...
如果每天只睡西小时,到星辰生日那天能攒够买画具的钱。
她看中文具店展柜里那套德国进口水彩很久了。
月光把少年的影子投在礁石上,像道倔强的裂缝。
陈岸突然站起来,对着漆黑的海面喊:“我会让你幸福!”
声音很快被海浪吞没,但他还是固执地重复着,首到喉咙嘶哑。
陈岸从背包里拿出沈星辰让他保管的海螺。
螺口天然形成心形缺口,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他想起老人们说的,青螺岛的蓝眼泪在荧光海出现时,把心愿说给海螺听,海神就会成全最真挚的那个。
陈岸把海螺贴在唇边,轻声说了句话。
螺口的棱角硌得嘴唇生疼,但他笑得像个孩子。
月光下,少年把海螺和六十块钱一起包进手帕,手帕角落歪歪扭扭绣着星辰。
那是他十西岁第一次学针线时绣的,针脚丑得被周晓笑了半年。
远处渔火明灭,像散落的星星。
陈岸摸出工具包里的小刀,在最大的礁石上刻下“287”。
这是高考倒计时。
也是留给他可以学习,实现星辰让他考医学院承诺的倒计时。
刀尖刮下的石粉被海风吹散,落进海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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