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海的行李包扔在脚边，帆布边角磨损得露出棉线，像他此刻被现实啃噬的心情。
当陈岸手中的照片滑落时，周晓的抽噎声突然顿住，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张彩色照片上。
沈星辰在教室中央微笑，身旁的顾屿微微侧头，手臂相贴的画面像一道细针，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星辰……”周晓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抚过照片上沈星辰的笑脸，“她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林小海的喉结剧烈滚动，海风掀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后颈被晒成深褐的皮肤。
他一首以为推开周晓是唯一的担当，却在看到照片里另一个世界的光亮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为你好”，不过是用懦弱编织的牢笼。
陈岸深吸一口气，海雾呛得他喉咙发紧，他猛地将照片塞回口袋，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小海，”陈岸的声音像被海水泡过，沙哑却带着铁一般的重量，“看到了吗？星辰在那边拼了命地活着，在没有我们的地方寻找光。你呢？”
他突然指向周晓，少女的泪眼在雾中像两簇摇曳的烛火，“她要的是你的命吗？是那点安家费吗？她要的是你这混蛋能活着回来，站在她面前说‘我回来了’！”
去而复返的陆远踢开脚边的空罐头，金属撞击木板的声响惊飞了几只海鸥。
他镜片后的眼睛通红，混杂着对顾屿的嫉妒和对林小海的恨铁不成钢：“五年算个屁！周晓等得起！你要是敢死在海上，老子第一个跳下去把你捞上来再揍一顿！”
林小海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看着周晓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看着陈岸手背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看着陆远烦躁却真切的怒意，所有的麻木和冷酷瞬间碎成齑粉。
他猛地将周晓狠狠搂进怀里，帆布外套蹭过她的脸颊，声音哽咽得不成调：“晓晓……对不起……我不说混账话了！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一定！”
周晓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却用力点头，泪水浸透了他的衣领：“我等你！小海！多久都等！你要好好的……”
陈岸走上前，手掌重重按在林小海的肩上，海风穿过指缝，带着咸涩的潮气。
陆远迟疑片刻，也伸出手，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周晓的指尖轻轻覆在最上方，冰冷的温度下是共同的震颤。
货轮的汽笛突然响起，悠长而沉闷，像为这场仓促的誓言伴奏。
“记住你的话。”陈岸看着林小海通红的眼睛，“家里有我和陆远。”
林小海点头，拉着周晓的手转身走向货轮舷梯，背影在雾中越来越小，像两片被风吹向不同方向的叶子。
码头上只剩下陈岸和陆远，刚才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如同退潮后的暗礁，骤然露出狰狞的轮廓。
海风突然变得刺骨。
陆远将那张被捏皱的照片从陈岸的口袋里拽出来，指腹碾过顾屿微笑的脸，语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纸页点燃：“这个顾屿看起来跟星辰很亲密的样子……”
陈岸沉默地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相纸光滑的表面，却像摸到烧红的烙铁。
照片上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顾屿白衬衫上流淌，那道柔和的光晕像一把刀。
沈星辰信里提到三次的“顾屿同学”，描述时语气里的犹豫，此刻都化作尖锐的讽刺。
“他在追星辰吗？”
陈岸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陆远从未听过的寒意。
“我要去市里看看星辰…”他突然抬头，瞳孔里映着远处模糊的灯塔，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陆远一把攥住陈岸的手腕，触感滚烫：“陈岸！你忘了要考医科大吗？忘了要堂堂正正接星辰回来？”
“堂堂正正？”陈岸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破碎的自嘲，“等我考上大学，星辰身边早就站满了你们这样的人！穿着干净衬衫，说着她听得懂的话，给她我给不了的东西！”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
陆远看着陈岸眼中的毁灭欲，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沉默守护的少年，内心深处藏着怎样偏执的野兽。
他父亲说过的“阶层鸿沟”，此刻终于以最狰狞的方式显形。
“你现在去能做什么？”陆远的声音也在发抖，“打架？让星辰为难？你以前的稳重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陈岸燃烧的神经上。
他看着照片上沈星辰被顾屿衬托得更加单薄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点久违的光亮，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他猛地甩开陆远的手，拳头重重砸在身旁的缆桩上。
“砰”的一声闷响，皮肉绽开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回一丝真实感。
鲜血顺着缆桩的铁锈流下，在木板上蜿蜒成暗红的线。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哽咽，不再是那个永远坚毅的陈岸，而是一个被现实逼到角落的少年，“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抢走吗？看着她在别人身边笑吗？”
海雾越来越浓，远处的货轮己经消失在雾中，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汽笛声。
陆远看着陈岸流血的手，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突然发现所有的愤怒和嫉妒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他们可以骂林小海懦弱，可以指责命运不公，却对几百公里外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无能为力。
陈岸慢慢松开手，被揉烂的照片飘落在海滩上。
沈星辰的笑脸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枚被海水浸泡的贝壳，美丽却遥远。
他弯腰捡起照片，指尖拂过她的眼睛，那里曾映着琴岛的朝阳和防波堤的星光。
“陆远，”他的声音轻得像海风，“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她？” 陆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岸手掌的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像谁在命运的画布上，不经意落下的悲伤注脚。
海誓在远方消散，暗礁在脚下丛生，陈岸站在雾霭弥漫的码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有些鸿沟，不是凭着一股狠劲就能跨越。
破碎的帆还在海浪中摇晃，而远方的信带来的不只是消息，更是一道刻在心上的、无法愈合的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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