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灵堂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沈星辰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跪坐在蒲团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母亲遗像的边角,耳边是大伯一家在隔壁房间的低声交谈。
“爸,你非要接她回去?咱家哪还有地方?”大女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吧?说出去像什么话!”大伯沈志明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勉强,“再说了,那老屋地段还行,卖了也能贴补家用……”
沈星辰攥紧了拳头。
“可她要是住进来,我连写作业的地方都没了!”二女儿抱怨道,“总不能让她睡客厅吧?”
“睡客厅怎么了?”大伯不耐烦地打断,“她一个渔村长大的丫头,没那么娇气!早点学门手艺,过两年找个活儿干,也能帮衬家里……”
大伯突然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墙上李春梅的遗像。
照片里的女人依然温柔地笑着,就像二十年前他离家闯荡时,那个在码头挥手送别的弟妹。
"……总归是亲侄女。"他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着碗边一道陈年裂痕,那是星辰周岁时摔的。
但下一秒,他又硬起嗓子:"明天记得把西屋的杂物清一清!"
沈星辰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要沸腾。
相框裂缝的锋利玻璃割破了拇指指肚,这痛楚却奇异地让她清醒。
她听见大伯沈志明放下筷子的声响,瓷碗底磕在木桌上的闷响像极了法官落槌。
"你懂什么?"大伯的嗓音裹着米饭的黏腻,"街道办刘主任特意打过招呼,说这属于特困家庭帮扶对象。再说了..."
他的声音突然压得更低,"这老屋虽然破,但挨着新建的夜航船码头,拆迁补偿款少说能..."
"砰!"
沈星辰猛地站起身,膝盖撞翻了供桌上的茶杯。茶水泼洒在母亲遗像上,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像一滴迟来的眼泪。
她转身冲出灵堂,跌跌撞撞地撞进夜色里。
韩婶和王秀兰站在巷口的榕树下,目光紧盯着大伯一家暂住的渔家小院。
“听见了吧?”韩婶冷笑一声,手里的折叠扇“啪”地合上,“那沈志明打的是老屋的主意!”
王秀兰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围裙边缘,指节泛白。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踉跄跑过的身影上,是星辰,单薄的背影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散。
“得拖住他们。”韩婶眯起眼睛,“按渔村的规矩,丧事未毕不谈后事,更别提卖房!”
王秀兰点点头,突然大步走向小院。
“沈大哥!”她扬声喊道,脸上堆起客套的笑,“春梅的‘头七’祭品还没备齐呢,您看是不是得按老规矩来?明儿个得去海边撒米,后日还得请道士念经……”
大伯皱眉:“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城里不兴这套……”
“免不得!”韩婶插进来,嗓门洪亮,“春梅是咱琴岛的人,走得体面,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您说是不是?”
周围的渔妇们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讲起“海葬规矩”“冤魂不散”的传说。大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得不点头。
沈星辰蜷缩在防波堤的阴影里,海浪声淹没她压抑的呜咽。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秀兰蹲下身,轻轻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星辰啊……”王秀兰的声音发颤,“你妈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沈星辰抬起头,月光下王秀兰的脸庞布满泪痕。
“她怕你去了大伯家受委屈。”王秀兰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糙温暖,“那家子连张像样的床都腾不出来,怎么养得好你?你妈要是知道他们想卖老屋,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回来……”
沈星辰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阿岸他……”王秀兰突然哽咽,“那傻小子天天熬夜念书,手上的茧子比修船的还厚!他跟我说,‘妈,我要是考不上医科大,就一辈子没脸见星辰,也对不起我自己’……”
海风卷着咸涩的气息扑来,沈星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防波堤上的青苔。
第二天清晨,大伯终于按捺不住。
“星辰,收拾收拾东西吧。”他站在院门口,语气不容置疑,“下午的船回市区。”
沈星辰僵在原地,洗衣盆里的水淅淅沥沥滴在脚背上。
“不行!”
一声低吼炸响。
陈岸从巷口冲过来,额角的青筋暴起。
他浑身散发着机油味,显然刚从修理厂坐第一趟渡船赶回来。
“她不能跟你们走!”他挡在沈星辰前面,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家三个女儿挤一间房,连书桌都没有!去了那儿,她是睡地板还是睡阳台?”
大伯脸色铁青:“你这娃咋回子事?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
“家事?”陈岸冷笑,“星辰在琴岛长了十八年,你们来看过她几次?现在倒来充长辈!”
沈星辰去拉陈岸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微微的颤抖。
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
陈岸突然转身,双手死死扣住沈星辰的肩膀。
“别走。”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哀求,“留下来……给我一年,不,半年!我一定会考上医科大,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海浪扑上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我会照顾你……”陈岸的拇指着她手腕内侧的脉搏,像在确认她的存在,“像……像你妈妈希望的那样。”
沈星辰望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被男生扯辫子哭鼻子时,陈岸也是这么死死抓着她手腕,然后转身把对方追得跳进了海里。
出殡前夜,沈星辰独自坐在晒网场。
月光下,她摊开掌心,左边是母亲留下的纸条,右边是陈岸送的贝壳吊坠。
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混着海浪的呜咽。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某一夜,烧得糊涂时说的话:
“星辰…妈对不起你…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蹚出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将贝壳贴在心口,金属链子勒得锁骨生疼。
明天太阳升起时,她必须做出选择,是奔向陌生的牢笼,还是赌上少年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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