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琴岛笼罩在潮湿的雾气里，海浪声比往日更沉，像是某种无言的哀鸣。
韩婶带着几个渔村妇女在沈家院子里忙碌，她们用白布搭起简易的灵堂，在门楣上挂起一串风干的贝壳——渔村的习俗，为逝者指引归海的路。沈星辰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母亲的遗书和那枚贝壳吊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躯壳机械地呼吸。
灵堂中央，母亲安静地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上，身上盖着韩婶连夜赶制的白布，边缘绣着细密的浪花纹。她穿戴整齐，头发一丝不苟，像是精心准备过一场远行。沈星辰盯着母亲的脸，恍惚间觉得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轻声唤她：“星辰，该吃饭了。”
但母亲的手是冰凉的，再也不会温暖起来。
陈岸浑身湿透地站在院子角落，头发上的海水早己被夜风吹干，留下一层细碎的盐粒。他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沉默地搬桌椅、挂白幡、联系沈星辰的舅舅和大伯。他的动作利落，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刻意避开与沈星辰的视线交汇。
可他的余光始终锁在她身上。
他看到陆远半跪在她身旁，递上一杯温水，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低声说着什么。沈星辰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地接过水杯，指尖碰到陆远的手时微微一顿，又很快松开。
陈岸的喉咙发紧，转身走向里屋，继续翻找母亲提到的那张“大伯的联系方式”。
抽屉里堆满了杂物——药方、零钱、褪色的照片。他的手指碰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旁边写着“沈志明（星辰大伯）”。
他捏着纸条，深吸一口气，走向沈星辰。
“找到了。”他低声说，嗓音沙哑，“你大伯的电话。”
沈星辰缓缓抬头，眼神终于有了焦点。她接过纸条，指尖无意识地着边缘，再低头看向遗书上那句“你大伯的联系方式在抽屉里”。
母亲的笔迹工整，像是早己安排好一切。
“她……希望我去大伯家？”沈星辰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陈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
“她只是给了你选择。”他低声说，“去或留，都是你的决定。”
沈星辰没再说话，只是将纸条攥进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陆远站在沈星辰身后，目光在陈岸和沈星辰之间短暂停留。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岸——沉默、克制，却又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而沈星辰……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他轻轻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风大，别着凉。”
沈星辰没动，但也没推开。
陆远知道，此刻的陈岸才是她最想依靠的人，可陈岸选择了退后，选择了“完成母亲的嘱托”而非“拥抱她的脆弱”。
他本该窃喜，可心里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陆元阳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陆远。”他的声音冷得像刀，“回家。”
空气瞬间凝固。
陆远没动，只是微微侧身，挡在沈星辰前面。
“爸，我现在不能走。”
陆元阳的眼神扫过灵堂，扫过沈星辰，最终落在儿子脸上。
“你整夜不归，就为了在这儿当孝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刺骨，“别忘了你是谁的儿子。”
陆远的下颌绷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我知道我是谁。”他轻声说，“但今天，我得在这儿。”
陆元阳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儿子。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天刚亮，琴岛的村民们陆续到来。
不再是乞巧节的热闹欢笑，而是沉默的哀悼与无声的帮助。
男人们帮忙搭建更正式的灵棚，女人们准备丧饭，孩子们被叮嘱安静，不要吵闹。周晓和林小海也来了，周晓一见到沈星辰就冲过去抱住她，眼泪砸在她的肩头。
“星辰……星辰……”她哽咽着，说不出别的话。
沈星辰任由她抱着，眼神依旧空洞。
林小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最终默默去帮男人们抬木板。他经过陈岸时，低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陈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角落的木材。
“帮忙钉个支架，灵棚要加固。”
林小海点头，笨拙地拿起锤子。
韩婶站在院子中央，声音沉稳：“按春梅的意愿，停灵三日，远亲来磕头后再出殡。”她顿了顿，环视众人，“费用，大家‘凑份子’。”
没人反对。
沈星辰的舅舅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红了眼眶。他拍了拍沈星辰的肩，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妈……苦了一辈子。”他低声说，“现在，你得为自己打算了。”
沈星辰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
去市区大伯家？还是留在琴岛？
母亲的遗愿没有明说，却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这是她人生第一个重大而残酷的抉择。
沈星辰跪坐在妈妈的灵堂前，陆远在她左边，陈岸则在右边。
陈岸始终沉默不语。
沈星辰终于打破平静，“你游回来的？”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陈岸“嗯”了一声。
“为什么？”
陈岸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陪伴。”他看了一眼陆远的侧脸，低声说，“哪怕那个人不是我。”
沈星辰的指尖微微发抖。
“陆远整晚都在，他爸为此生气了。”
“我知道。”陈岸的声音很平静，“他比我更会安慰人。”
沈星辰转过头，看向他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紧绷，眼神沉得像深海。
“那你呢？”她问，“你为什么躲着我？”
陈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没躲。”他轻声说，“我只是……在完成你妈妈交代的事。”
沈星辰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陈岸。”她哽咽着，“我该怎么办？”
他终于看向她，眼神里的克制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深藏的痛楚。
“星辰。”他低声说，“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在。”
陆远此时看向沈星辰，用坚定的口吻道：“星辰，你不能留在渔村，去你大伯家，你才有未来！”
他说的斩钉截铁，陈岸没有开口，但他颤抖的嘴角己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挣扎。
陆远的目光再次钉在陈岸的脸上，问道：“陈岸，你怎么想？”
陈岸忽然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了沈星辰迷茫的双眼，一时语塞。
潮水漫上来，涨潮了。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平面，黑夜即将降临。
大伯和三个姐姐的身影，从渡船上走下来，融进了琴岛渔村的海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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