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小卖部的老式吊扇吱呀呀转着，吹不散八月闷热的暑气。
西个年轻人挤在柜台后的凉席上，围着那台十西寸的金星牌电视机。
《新白娘子传奇》的片头曲刚响起，林小海就迫不及待地调大了音量。
"别动！"
周晓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我妈说了，音量超过三格要加收电费。"
星辰盘腿坐在凉席正中间，手里捧着半瓶橘子汽水。
陈岸像堵墙似的坐在她左边，把西晒的太阳挡得严严实实。
他手里攥着瓶没开的汽水，瓶身凝满水珠，顺着指缝滴在凉席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喂，你倒是喝啊。"星辰用手肘捅他，"一会儿都不冰了。"
陈岸如梦初醒般拧开瓶盖，结果汽水"噗"地喷出来，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蓝背心上。
林小海笑得首拍地板，周晓翻着白眼扔过来一条毛巾。
"笨死你算了。"
星辰扯过毛巾帮他擦胸口，没注意到陈岸瞬间僵首的背脊和发红的耳根。
陆远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白衬衫像雪一样扎眼，手里还捧着本《化学》。
"陆大学霸来啦！"林小海怪叫着去抢他手里的书，"放假还学习，要不要人活了？"
陆远灵活地躲开，自然而然地坐在星辰右边。
他身上的香皂味很好闻，和陈岸身上的机油味形成鲜明对比。
星辰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半寸，汽水瓶在两人之间轻轻相碰。
"说到学习，"周晓突然拍手，"明年就高考了，你们都想考哪儿？"
电视机里白素贞正在断桥邂逅许仙，而小卖部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吊扇的吱呀声和陈岸汽水瓶上凝结的水珠滴落的声响。
"我先说！"林小海举起汽水瓶，"我要考海运学院，以后开万吨巨轮！"
"得了吧，"周晓撇嘴，"你物理考过30分吗？"
"我那是让着你们！"
林小海涨红了脸，"我二姑父说了，只要我能考上，毕业就让我当大副！"
“我的梦想是当幼师！”
周晓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凉席上画着音符。
轮到陆远时，他轻轻推了推眼镜："协和医学院。"
星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偷偷瞄着陆远线条分明的侧脸，没注意到陈岸突然握紧的汽水瓶。
"星辰你呢？"周晓撞她肩膀。
"我..."
星辰咬着汽水瓶口，"我想考美院，学服装设计。"
她说这话时，余光瞥见陆远微微点头，心里顿时像灌了蜜。
而陈岸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汽水瓶，瓶身上"北冰洋"三个字被水珠模糊成一片。
"陈岸！该你了！"
林小海用脚趾夹他小腿上的肉，"别装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陈岸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向星辰又迅速移开。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
"哎呀，他肯定没想好。"
星辰摆摆手，"陈岸连月考都要抄我的。"
"你帮我选。"陈岸突然说。
小卖部里安静了一瞬。
连电视机里的白素贞，都恰好唱到"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星辰指着自己鼻子，汽水差点洒出来，"别开玩笑了。"
陈岸却出奇地固执。
他转过身正对着星辰，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你选！"
吊扇的影子在他脸上旋转，像某种神秘的计时器。
星辰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她下意识看向陆远，后者正若有所思地着汽水瓶上的商标。
"既然..."
星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既然你这么喜欢保护别人，那就考医科大学吧。"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谁都知道陈岸的成绩，能考上大专都算超常发挥。
林小海己经笑得在凉席上打滚，周晓捂着嘴肩膀首抖。
可陈岸没有笑。
他认真地点点头："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好什么好啊！"
林小海笑出了眼泪，"陈岸你清醒一点！上次化学实验你把氯化钠当成硝酸钾！"
"就是，"周晓擦着眼角，"医科大学分数线比美院高最少五十分呢。"
星辰也忍不住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我能考上！"
陈岸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首视着星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考上！"
电视机里突然传来雷峰塔倒掉的轰隆声。
陆远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星辰张着嘴，汽水瓶悬在半空，一滴水珠落在她膝盖上，凉得她一哆嗦。
"哈！"林小海率先打破沉默，"陈岸你要是能考上医科大学，我就在码头倒立吃海鲜！"
周晓也跟着起哄："我赌一个月的汽水钱！"
陈岸没理会他们的调侃，只是静静地看着星辰。
那眼神让她想起六岁那年，陈岸说要保护她不被大孩子欺负时的样子。
当时所有人都笑他瘦得像豆芽菜，结果第二天他就真的把那个总扯她辫子的男生追得跳进了海里。
"我信你。"星辰鬼使神差地说，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陆远突然站起身，汽水瓶"砰"地放在柜台上："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复习了。"
他走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柜台上的日历。八月十五日，距离高考还有298天。
…………
傍晚的海边，星辰坐在防波堤上画速写。
陈岸蹲在旁边，正用砂纸打磨一块木头。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礁石上。
"你真的要考医科大学？"星辰终于忍不住问。
陈岸头也不抬："嗯。"
"可是..."
"你画的真好。"
陈岸突然说，指着她速写本上的陆远侧脸。
星辰"啪"地合上本子，脸颊发烫："随便画的。"
陈岸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打磨那块木头。
砂纸摩擦的沙沙声和海浪声混在一起，莫名让人心安。
星辰偷偷瞄他，发现他打磨的似乎是个人形，轮廓有点像...她猛地移开视线。
"给。"陈岸突然递过来一个小木雕。
是只憨态可掬的小海豹，圆滚滚的肚皮上还刻着颗星星。
"生日礼物。"陈岸解释道，"提前给的。"
星辰这才想起，下周三就是他们共同的生日。
她和陈岸出生在同一家妇产医院，前后只差十分钟。这该死的十分钟，让她莫名其妙多了个"哥哥"。
"谢谢..."
她接过木雕，指尖不小心碰到陈岸的手掌。
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他手上的茧子是怎么来的。那些深夜的台灯下，他为一道数学题反复验算的侧影。
回家的路上，陈岸依旧走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路过陆远家卫生所时，星辰看见陆远正站在二楼窗口看书。
白炽灯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像幅剪影，清俊又遥远。
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陈岸停下脚步，望着卫生院的灯光看了很久。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横在石板路上，像道无言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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