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琴岛渔村,还浸在靛蓝色的晨雾里。
琴岛是座孤悬在海上的渔村,三面环海,只有北面一条蜿蜒的礁石路通向陆地。但那条路涨潮时就会被淹没,所以去县城只能坐每天两班的渡船。
沈星辰踮着脚踩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晨雾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连衣裙,裙摆因沾了露水而微微发沉,像一片被海浪打湿的帆。
她的皮肤被海风吹得微红,鼻尖上几颗浅褐色的雀斑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怀里紧抱的素描本边缘己经卷了角,那是她画了整整三年的琴岛日出。
空气里飘着海藻与昨夜烧烤摊留下的炭火味。
"又偷跑出来看日出?"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星辰猛地回头,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梢扫过陈岸的下巴,带着那股他再熟悉不过的柑橘洗发水味。
她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海水冲刷过的玻璃珠,此刻正因被抓包而微微瞪大。
怀里的素描本差点滑落,陈岸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接,指尖蹭到她手腕内侧那一小块群青色颜料渍,是昨天画海时留下的。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陈岸那家伙,肯定又蹲在她家巷子口等了半宿,T恤上估计还沾着修理厂的机油味。
"要你管。"
星辰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今天渔船回来得早,我得去画朝霞映在桅杆上的样子。"
陈岸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像过去十二年里的每一天那样。
他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菜包。
老周家早餐铺的第一笼,馅料里会放琴岛特产的腌渍小银鱼。
石板路尽头就是渔港。
星辰熟门熟路地翻上防波堤,陈岸立刻在下面张开手臂,紧张得像是她要跳崖似的。
这个动作让他手里的塑料袋发出哗啦的响声,两条小银鱼从包子褶里掉出来,被路过的虎斑猫叼走了。
"笨不笨啊。"
星辰坐在堤坝边缘晃着腿,帆布鞋的鞋带松了一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拍打着水泥面。
她歪头冲陈岸笑时,右脸颊陷出一个只有在她真正放松时才会出现的酒窝。"我七岁就会翻这个了,"她得意地扬起下巴,晒成小麦色的脖颈上,一根银色细链随着动作滑出衣领,坠着一颗小小的贝壳。
那是陈岸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陈岸没接话,只是默默把包子递过来,然后从工具包里掏出保温杯。
星辰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加了蜂蜜的豆浆。
温度似乎永远控制在六十度,刚好能暖手又不会烫嘴。
朝阳正从海平面爬上来,把停泊的渔船染成蜜柑色。
星辰翻开素描本,陈岸就蹲在她影子旁边啃自己那个包子。
他吃东西总是很专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码头边晒太阳的海豹。
"喂。"星辰突然用笔杆戳他肩膀,"你挡着我光线了。"
陈岸立刻往旁边挪了半步,结果踩到晾在地上的渔网。
整个防波堤上晾晒的渔网,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下去,正在补网的几个老渔民齐刷刷抬头。
"陈!岸!"
星辰咬牙切齿地拽着他往礁石区跑,身后传来老人们的笑骂声。
海风把她的马尾辫吹得像面小旗子,发梢扫过陈岸的下巴,带着柑橘洗发水的味道。
躲到灯塔背面时,陈岸的耳朵己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工具包里掏出个铁皮盒:"赔、赔你的。"
盒子里整齐码着十二颗玻璃珠,每颗里面都封着不同品种的贝壳。
这是琴岛小孩间最贵重的礼物,攒齐要花好几年时间。
星辰拿起一颗对着阳光看,珠子里封着的月贝正在发光,像是把朝霞也装了进去。
"你..."
星辰突然语塞。
她想起小学时被男生扯辫子,陈岸也是这么闷头塞给她一盒玻璃珠,然后转身就把那个男生追得跳进了海里。
陈岸局促地搓着手指上的创可贴:"上个月修船时捡的。"
其实每颗珠子都是他潜水摸的,右手食指的伤口到现在还没好透。
渔船鸣笛声打破了沉默。
星辰把玻璃珠揣进兜里,转身往码头跑:"快走!今天有远洋船队回来!"
陈岸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像只忠诚的大狗。
路过鱼市时,他顺手从摊位上拿了顶草帽扣在星辰头上。
卖鱼的韩婶见怪不怪地挥挥手。
反正月底陈岸会来统一结账,这傻小子给星辰垫付的零花钱,能记满整个账本。
码头己经挤满了人。
星辰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陈岸就在后面替她挡开推搡。
当万吨级捕捞船缓缓靠岸时,甲板上晒得黝黑的船员们,开始往下扔缆绳。
"接着!"大副突然朝星辰抛来个东西。
陈岸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接,结果和星辰撞了个满怀。
两人跌坐在装满海带的筐子上,发现手里接住的,是个拳头大的海螺,螺口处天然形成个心形缺口。
"马绍尔群岛的特产。"大副笑着喊,"就剩这一个了!"
星辰把海螺贴在耳边,听见里面传来热带海域的潮声。
她没注意到陈岸正偷偷揉着膝盖。
刚才为了不压到她,这傻子硬是用膝盖刹住了水泥地。
返程时路过老周家小卖部,周晓正往冰柜里补货。
看见星辰手里的海螺,再看看陈岸膝盖上的伤口,她促狭地眨眨眼:"陈岸又当人肉盾牌啦?早上我妈还说呢,整个琴岛就数他最傻…"
"周晓!"
星辰抓起冰棍塞住闺蜜的嘴。
转头发现陈岸正认真研究地上蚂蚁搬家,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正午阳光把石板路晒得发烫。
星辰突然把海螺塞进陈岸手里:"给你。"
"啊?"
"放你工具包里,我素描本没地方装。"
其实是因为知道陈岸收集贝壳,上周还看见他偷偷擦拭学校陈列柜里的标本。
陈岸捧着海螺像捧了个炸弹,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螺放进工具包最里层的绒布口袋,那模样比修万吨轮还谨慎。
下午的补习班下课铃响起时,陈岸己经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等了十三分钟。
他总是会提前二十分钟从学校早退。
星辰远远就看见他脚边摆着三个椰子,肯定是怕一个不够甜,特意多开两个备选。
"给。"
他递过来插着芦苇管的那个,"今天这个甜。"
星辰吸了一口。
清凉的椰汁带着琴岛特有的咸鲜。
他没告诉星辰的是,其实每个椰子他都先尝过,然后把最甜的那个留给她。
这个秘密是周晓去年躲在棕榈树后亲眼看见的。
夕阳西沉时,两人沿着海堤慢慢走。
陈岸突然停下,从工具包里掏出个东西:"修好了。"
是星辰上周被海浪打湿的随身听。
她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间飘出《南海姑娘》的旋律。
陈岸连焊锡的痕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还在电池仓里贴了张便签:【防水处理己完成】。
"陈岸…"
星辰突然转身,"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海风把这个问题吹得七零八落。
陈岸低头摆弄随身听的耳机线,喉结动了动,最后只憋出一句:"顺、顺路。"
星辰翻了个白眼。
从幼儿园到高中,从琴岛到县城,这家伙的"顺路"能绕地球三圈。
夜幕完全降临时,陈岸照例把星辰送到巷子口。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星辰的影子头顶多了两个圆耳朵…
是陈岸偷偷比的手势。
"明天见。"
星辰挥挥手,没看见转身后的陈岸,对着她的背影也悄悄挥手,像是完成某种神圣仪式。
星辰家二楼的灯光亮起时,陈岸才慢慢往回走。
工具包里的海螺贴着心口发烫,他盘算着明天要去周婶和韩婶那里结账,星辰今天又赊了三根冰棍、两包话梅,还有那顶草帽。
月光把少年影子投在石板路上,像沉默的守护神。
而此时的星辰正趴在窗台上画速写,画里是防波堤上那个为她挡住整个渔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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