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笼罩着琴岛码头，沈星辰掀开周家小卖部的塑料门帘时，铁质挂钩在木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周晓正往冰柜里码放新到的汽水，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海浪拍打礁石。
"你妈说今天要补渔网，你也要去补习班，让我帮着看店。"沈星辰把帆布包扔在柜台后面，手指无意识地着虎口结痂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海水的咸涩，和昨夜陈岸唇瓣的凉意。
周晓首起腰，马尾辫扫过星辰的脸颊，她突然压低声音，"林小海说陈岸昨天半夜就回县城了，他晚上还要去汽修厂修车，但他右腿伤口泡了海水，发炎得厉害。"
沈星辰的手指顿在记账本上，墨水晕开一个小蓝点。
她想起凌晨分别时，陈岸固执地推开搀扶，一瘸一拐走向渡口的背影。
他的校服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包扎伤口的纱布，被海水浸透后变成难看的黄褐色。
"星辰？"周晓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你该不会..."
塑料门帘再次被掀开，陆远的身影截断了后半句话。
他今天没穿标志性的白衬衫，而是套了件普通的灰色T恤，金丝眼镜片上沾着雾气，像是匆匆赶路而来。
三人的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相撞，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周晓抓起书包夺门而出："我去赶早班船！"门帘落下时带起的气流，掀翻了柜台上的日历，露出八月二十三日的日期。
沉默了许久。
"昨天的事..."陆远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还作数吗？"
沈星辰看着汽水瓶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木质柜台上积成一小片水洼。
她想起荧光海边陆远递来的珊瑚骨架，想起陈岸泡得发白的伤口，想起那个装满血与海水的拥抱。
"我会给陈岸平等的机会。"她抬起眼睛，"在他实现目标之前我不会答应跟任何人交往。"
陆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修理厂的方向传来金属敲击声，节奏像极了心跳监测仪。
"我明白了。"他突然笑了，手指轻轻敲击玻璃柜台，"其实我昨晚想了很久...陈岸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确实比不上。"
阳光穿过门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但我不打算放弃！"
沈星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T恤后肩的位置有一小片汗渍，形状像极了青螺岛的轮廓。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微颤，原来优等生也会紧张到出汗。
正午的太阳把柏油路面烤得发软。
沈星辰拎着饭盒穿过鱼市，咸腥味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韩婶往她篮子里塞了条小银鱼："给你妈补身子。"鱼鳃还在翕动，折射出彩虹色的光。
沈家小院里，星辰母亲正坐在矮凳上补渔网。
她的动作比往常迟缓，右手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那是去年冬天在冷冻厂落下的毛病。
阳光透过榕树叶的间隙，在她青白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妈，吃饭了。"
母亲抬头时，榕树籽啪嗒一声掉在渔网上。她看着女儿虎口的伤疤，突然说："我去找过陈岸他妈了。"
沈星辰的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
她想起晒网场上那记响亮的耳光，想起陈岸母亲通红的眼眶。
"阿岸那孩子..."母亲的声音轻得像海风，"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她慢慢卷着渔网线，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我跟她说...以后还指望阿岸多照顾你。"
饭盒里的腌菜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沈星辰看着母亲佝偻的背脊，后腰处的膏药边缘一角，露出紫红色的皮肤。这个发现像鱼钩般拽住她的心脏，母亲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病痛。
下午三点，周晓回来时带着满身油墨味。
她把补习班资料摔在柜台上，抓起汽水猛灌一口："县城热得像蒸笼！你猜我在桥洞附近看见谁了？陈岸拖着条瘸腿在收废品！"
沈星辰正在整理货架，闻言差点碰倒一排酱油瓶。玻璃碰撞的声响中，她听见周晓继续说："更绝的是林小海，那家伙居然..."
门帘哗啦一响，话题主角赫然出现在门口。
林小海晒得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工装裤上沾满机油，手里攥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我找星辰。"他梗着脖子对周晓说，眼神却飘向货架最上层的草莓汽水，周晓最爱喝的那种。
沈星辰接过铁盒时，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陈岸的工具包。
掀开盖子，里面是个手工制作的指南针，玻璃罩下的小指针是用鱼钩磨成的，底座刻着"永远指向你"五个歪扭的小字。
"帮我给她。"林小海的声音闷得像隔着层渔网，"就说...就说..."他的目光在周晓背影上停留了一秒，突然转身就跑，运动鞋在石板路上拍出慌乱的节奏。
周晓转过身时，只看见摇晃的门帘和柜台上孤零零的铁盒。沈星辰把指南针推过去："他说永远指向你。"
"那白痴..."周晓的眼圈突然红了，手指着铁盒边缘，"现在才说..."她猛地背过身去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货架，肩膀微微发抖。
傍晚的渡船鸣着汽笛靠岸时，沈星辰己经收拾好背包。
周晓摆弄着指南针，突然说："你跳海的时候...陈岸看你的眼神..."她顿了顿，"就像你是他全部的海。"
最后一班船上没什么人。
沈星辰坐在船尾，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蜜柑色。
背包里装着饭菜和课本，最底下压着她熬夜整理的笔记，陈岸的笔迹太工整，她特意重新抄了一遍，在页脚画满小星星。
县城码头亮起昏黄的灯。
沈星辰穿过熙攘的夜市，烧烤摊的油烟味掩盖了巷口的霉味。
桥洞下的场景让她呼吸一滞：陈岸蹲在硬纸板铺成的"床"边，就着路灯的光亮在做题。他的右腿伸首着，伤口上贴着崭新的纱布，身旁摆着几个空矿泉水瓶和半块硬馒头。
沈星辰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陈岸猛地抬头，铅笔在习题集上划出长长的痕迹。他的眼睛在看见她的瞬间亮起来，又迅速暗下去："你怎么..."
"来监督你学习。"沈星辰把背包扔在纸板上，故意踩了踩他瘸腿旁边的空地，"不是说好要考医科大吗？"
陈岸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草稿纸，露出下面垫着的旧报纸，某期《海洋生物学报》，她曾经随口提过想看的期刊。
汽车修理厂的灯光从百米外照过来，在陈岸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沈星辰翻开课本时，发现他昨晚的习题纸上全是反复擦改的痕迹，边缘还沾着碘酒，显然是在卫生院处理伤口时也在学习。
"这道题应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她指着其中一道微积分题。陈岸凑过来时，身上带着机油和海水混合的味道，发梢扫过她脸颊，痒得像那年防波堤上的海风。
修理厂的敲打声渐渐停歇，夜色笼罩桥洞。陈岸突然轻声问："为什么跳下来？"
沈星辰的铅笔停在纸上。
她想起海水灌入肺部的窒息感，想起蓝眼泪最后的光斑，想起他手腕上那个被泡发的创可贴。
"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像海雾，"我想听你亲口说那句话。"
陈岸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远处传来渡船归航的汽笛声，悠长得像一声叹息。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桥洞的墙壁上，交叠的部分像极了十二年前，他们在防波堤上并肩看过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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