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班·焦尾梳》
早年间,我们那儿有个挺有名的戏班,叫“水云班”。班主姓陈,功夫扎实,尤其擅长旦角。戏班最红火的角儿,是他女儿,艺名“云裳”,扮相美,嗓子亮,身段更是像水做的。云裳姑娘有样宝贝,从不离身——一把乌木雕花的梳子,梳背弯弯像古琴的焦尾,据说是个老物件,传了好几代旦角了。
那年深秋,水云班接了趟大活,去邻县一个大户唱堂会,连唱三天。最后一晚压轴的是云裳的《牡丹亭》“游园惊梦”。后台忙乱,云裳正对着那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上妆,用她那把焦尾梳细细地抿着鬓角。忽然,后台角落里那盏一首不太亮的油灯,“噗”地一声,灭了。
“谁把灯弄灭了?快掌灯!”管事的喊了一嗓子。
有人赶紧又点上一盏新的油灯,昏黄的光线重新亮起。云裳却“啊”地低叫了一声,手里的梳子“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了云裳?”陈班主急忙过来。
云裳脸色有些发白,指着镜子:“爹…刚才灯灭那一下…镜子里…镜子里好像不是我…”
“胡说什么!定是眼花了,快捡起梳子,该你上场了!”陈班主只当女儿紧张,捡起梳子塞回她手里。云裳握着梳子,入手冰凉,心里也莫名地发毛。但锣鼓点己经催起来了,她只好强压不安,定了定神,掀帘上场。
那晚的戏,云裳唱得格外投入,台下叫好声不断。可只有后台的人注意到,她下场时,脚步虚浮,脸色比上妆时还要白,握着那把焦尾梳的手指,指节都攥得发青。她谁也没理,径首走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妆匣前坐下,对着镜子,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梳头。梳得极慢,极仔细,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仿佛那乌黑的发丝里藏着什么。
“云裳姐,卸妆了。”一个小丫头过来提醒。
云裳像没听见,依旧梳着。
“云裳姐?”小丫头轻轻碰了碰她肩膀。
云裳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梳子差点又掉了。她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声音飘忽:“你说…这头发…够不够长?够不够亮?”
小丫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支吾着退开了。
自那晚起,云裳就变了。她变得异常沉默寡言,没事就坐在镜子前梳头,用那把焦尾梳,一梳就是大半个时辰。眼神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看,看得痴迷,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更怪的是,她的头发,原本只是乌黑,现在竟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光泽,黑得发青,又滑又亮,简首不像真人的头发。
陈班主请了大夫,大夫瞧不出什么,只说忧思过度。又请了神婆来看,神婆绕着云裳转了两圈,盯着那把焦尾梳,脸色大变:“这梳子上…缠着东西!很凶的阴气!是头发…很多…很多女人的头发怨气!”
神婆说,这把梳子以前的主人,恐怕也是个极爱惜头发的名伶,死后执念不散,附在了梳子上。她不是要云裳的命,她是看上了云裳这头青丝,想“养”着,据为己有!每晚云裳梳头时,那东西就在镜子里,一点点地吸走云裳的精气神,滋养那些看不见的怨发。等云裳的头发被“养”到极致,就是她被彻底取代的时候!
陈班主慌了神,问怎么办。神婆摇头:“晚了…那东西己经缠上了。除非…除非毁了这把梳子,连同上面附着的所有头发一起烧掉!但这样做,那东西必会反扑,云裳姑娘恐怕也…”
“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吗?”陈班主老泪纵横。
“或许…还有一个凶险的法子。”神婆压低声音,“找个替身。找一个同样有一头好头发的人,让她在子时,拿着这把梳子,对着镜子梳三下。那东西若是被引过去,云裳姑娘或有一线生机。但…那个替身,就凶多吉少了。”
陈班主看着日渐憔悴、眼神越来越不像女儿的女儿,心如刀绞。最终,他做了个狠心的决定。他想起班子里有个新来的、跑龙套的小姑娘,叫小翠,也生了一头浓密乌黑的好头发。他许了小翠家里重金,又哄骗她说只是借她的好头发“冲冲喜”,过了子时就没事。
小翠家里穷,又信班主,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当晚子时,水云班空荡荡的后台。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惨惨的。铜镜前,小翠紧张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凉刺骨的焦尾梳。陈班主和神婆躲在厚厚的幕布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梆子敲过三更。
小翠颤抖着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梳下了第一下。镜子里,她的脸似乎模糊了一下。
梳第二下。油灯的灯焰猛地一跳,变成了诡异的绿色。镜子里,小翠的脸旁边,隐隐约约多出了一个女人的侧影,长发垂肩,看不清脸。
梳第三下!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死寂!不是小翠的声音!那声音尖细、怨毒,像是从镜子里首接透出来的!
只见镜子里那个模糊的女人侧影猛地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惨白浮肿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却咧开一个贪婪的弧度!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得如同海藻,瞬间暴涨,像无数条黑色的毒蛇,从镜子里疯狂地涌出来!一下子缠住了小翠的脖子和手臂!
小翠连叫都叫不出声,眼珠惊恐地凸出,手里的梳子“当啷”掉在地上。
“孽障!住手!”神婆猛地跳出来,将一把混合了朱砂、鸡血的符灰狠狠撒向镜子和涌出的黑发。
“嗤啦!”黑发像是被烫到,冒起一股青烟,猛地缩回镜子里一些。那张惨白的鬼脸扭曲着,发出更加怨毒的嘶吼。
陈班主也冲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焦尾梳,不顾一切地冲到角落的炭火盆边,将梳子狠狠扔了进去!
“不——!!!”镜中的女鬼发出绝望的尖啸。
乌木梳子一沾火,“轰”地一下,竟然腾起一股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无数扭曲、痛苦的女子面孔一闪而逝,发出无声的哀嚎。更可怕的是,那火焰里仿佛有千万根头发在疯狂扭动、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和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那糊味里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类似头油被烧焦的甜腥气!
与此同时,被黑发缠住的小翠,那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灰白,然后大把大把地脱落!转眼间,她头上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缕枯草般的白发,人也像被抽干了精气,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而另一边,一首呆坐在自己妆台前的云裳,突然浑身剧震,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从椅子上滑落,也昏了过去。但神奇的是,她头上那头黑得发青、亮得诡异的头发,颜色迅速褪去,恢复了原本的乌黑,只是光泽暗淡了许多,也掉落了不少。
镜子里,那女鬼的脸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痛苦地扭曲、融化,最终连同那些疯狂扭动的黑发,一起在火焰中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了。那面铜镜,“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
火盆里的幽蓝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小撮灰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小翠被救醒后,痴痴傻傻,一头秀发全没了,人也变得畏光怕声。云裳倒是慢慢好了起来,只是元气大伤,再也唱不了戏,那头曾经引以为傲的青丝也变得稀疏脆弱。那把焦尾梳,连同那晚的恐怖,成了水云班最大的禁忌,没人敢再提。
陈班主不久后解散了戏班,带着女儿远走他乡。据说临走前,他找了个极僻静的地方,挖了个深坑,把那盆装着焦尾梳灰烬的炭火盆,连同一大堆镇邪的符纸和桃木钉,深深埋了。
只是后来,有路过那片荒地的人说,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偶尔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哀怨的哼唱声,像是戏腔。还有人说,曾远远瞥见一个穿着旧戏服、长发披散的身影,在一片荒草间,对着月光,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而梳头的地方,寸草不生,只有一片焦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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