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灯笼·磨刀声》
我们村后头有座老坟山，老辈人说那里埋的人，比村里活着的人还多。山脚下有条小路，是早年去邻县的近道，但这些年早就荒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只有些胆子特别大的后生，或者实在有急事的人，才会硬着头皮走一趟。
村里有个叫栓柱的汉子，三十出头，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年腊月，他给邻县一个大户人家送年货，贪图近，硬是选了这条夜路。出门时天就阴着，走到半道，鹅毛大雪就下来了，风刮得呜呜响，像野鬼在哭。栓柱心里也发毛，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路都看不清了。栓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看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两点红光，晃晃悠悠的，像两盏小灯笼。他心里一喜，以为是赶夜路的人，赶紧加快脚步想搭个伴儿。
说来也怪，那灯笼看着不远，可栓柱怎么追也追不上。他快，灯笼也快；他慢，灯笼也慢。雪片迷眼，栓柱只顾着追那亮光，也不知走了多久，猛地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像是掉进了一个坑里。
坑里倒不深，雪积得厚，没摔疼。他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微弱的雪光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这哪是什么坑，分明是个新挖的坟坑！坑底还散落着些没烧完的纸钱，被雪打湿了，黑乎乎地粘在地上。
栓柱吓得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出坑，再一看，那两盏红灯笼不见了！西周白茫茫一片，只有风雪呼啸。他彻底迷了方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前面传来“嚓…嚓…嚓…”的声音，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像是有人在磨什么东西。
有动静就有人！栓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过去。声音越来越清晰，果然是在磨东西。他扒开一片枯黄的蒿草，看见不远处有座孤零零的小土屋，窗户纸破了个洞，昏黄的灯光透出来，那磨刀声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栓柱松了口气，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屋里有人吗？过路的，讨碗热水喝，避避风雪！”
屋里的磨刀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出来：“门没栓，进来吧。”
栓柱推门进去。屋里很简陋，一个土炕，一张破桌子，一盏油灯如豆。炕沿上坐着一个穿着黑棉袄的老婆婆，背对着门，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正一下一下地在炕沿上磨着。那“嚓嚓”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婆婆，打扰了。外面雪太大，迷了路，能在您这儿避避吗？”栓柱搓着冻僵的手问。
老婆婆没回头，依旧磨着剪刀：“坐吧。缸里有水，自己舀。”
栓柱道了谢，舀了半瓢凉水喝了，冰得他一哆嗦。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看着老婆婆磨剪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屋里明明点着灯，可老婆婆的影子在墙上却模模糊糊，像一团散开的墨。而且，这大半夜的，磨剪刀做什么？
“婆婆，您…这么晚了还磨剪刀啊？”栓柱忍不住问。
老婆婆动作停了停，幽幽地说：“磨利索点，好用。”
“好用？做什么用啊？”栓柱心里发紧。
老婆婆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油灯的光线太暗，栓柱只看到一张皱得像核桃皮的脸，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陷的黑窟窿，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剪…鞋…样…啊…”
一股寒气从栓柱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猛地想起老辈人的警告：荒山野岭，半夜遇见独居的老婆婆，尤其还在磨刀的，千万别进屋！那多半是“剪鞋鬼”！
据说这种鬼，生前是给人做寿衣、剪鞋样的老婆子，死后怨气不散，专门在夜里磨剪刀，等着给误入歧途的活人“量脚”，剪下他们的脚样，好给自己做双“走路”的鞋！一旦被量了脚样，那人就活不过三天！
栓柱吓得魂都没了，也顾不上风雪，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一头扎进茫茫雪夜里。他拼命地跑，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还有那老婆婆阴森森的笑声，好像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别跑啊…让婆婆量量你的脚…”
不知跑了多久，栓柱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村里几个起早扫雪的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冻得半死的栓柱。把他抬回家，灌了姜汤，栓柱才悠悠醒转，断断续续说了昨晚的遭遇。
大家听得汗毛倒竖。村里最年长的三爷爷抽着旱烟，沉吟半晌，说：“后山那条路，早年间是埋过一个外地来的老裁缝，孤老婆子一个，给人做了一辈子衣裳鞋袜，死的时候连双像样的寿鞋都没有，还是村里人凑钱买了口薄棺埋的。埋她的地方，好像就在你说的那个新坟坑不远…她这是…想要双鞋上路啊…”
后来，村里人请了先生，选了个日子，带着香烛纸钱，还有几双精心缝制的寿鞋（其中一双特意按栓柱的脚码放大剪的鞋样），去了后山那个孤坟祭拜。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再也没听说有人在夜路上遇见红灯笼和磨剪刀的老婆婆了。栓柱也落下了病根，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尤其听不得磨刀的声音。
只是每到风雪夜，村里的老人还会念叨：那老婆婆，穿着新鞋，大概己经安安稳稳地上路了吧？那两盏引路的红灯笼，是接她走的…还是…在等着下一个迷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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