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长安城暑气蒸腾,李府后宅的老梧桐在穿堂风中沙沙作响,偶尔飘落的枯叶打在青砖上,惊起墙角觅食的蟋蟀。李翔解下腰间象征丞相身份的紫绶金印,将其郑重地摆在书房檀木案上,金属与木质相触发出的轻响,惊醒了蜷在墙角打盹的狸猫。十六岁的李守捧着一卷《韩非子》候在一旁,少年人眼中闪烁着对父亲的崇敬与好奇,案头还放着他未完成的课业——誊抄《史记·萧相国世家》的竹简。
"过来。"李翔指了指案前的蒲团,烛火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愈发深刻,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晕中若隐若现。李守规规矩矩跪坐,瞥见父亲案头放着的,正是今早从宫中带回的、关于汉文帝刘恒继位大典的筹备文书,朱批的"务求简朴"西字旁,还留着父亲批注的蝇头小楷。
"知道为父为何让你读申不害、韩非之书?"李翔突然开口,指尖划过竹简上"术"字的刻痕,"当年吕氏之乱,若不是懂得藏锋守拙,懂得在适当时候亮出獠牙,为父与先帝早成刀下亡魂。"他的目光越过烛火,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荥阳战场,父亲李超身披战甲,将年幼的自己塞进马车时的决绝眼神,"你祖父临终前攥着高祖赐予的螭纹玉珏,对我说'真正的强者,不是永远举着剑,而是知道何时该亮剑,何时该收鞘'。"
李守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孩儿记得父亲说过,'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不错!"李翔猛地拍案,震得竹简上的墨屑簌簌掉落,"但这只是其一。"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帛书,展开后竟是高祖刘邦的《手敕太子文》复本,墨迹在"汝当勤学,莫效吾不学也"处晕染开,显是被反复的痕迹,"你看高祖如何教导惠帝?表面是训诫读书,实则是要惠帝明白——身为上位者,既要懂治国之术,更要懂驭人之道。你祖父曾说,'学问在书里,智慧在人心',这话我今日原封不动传给你。"
少年人听得入神,忽然想起坊间传闻:吕氏专权时,父亲表面对吕后唯命是从,暗中却在朝堂布下暗线。"父亲,那我们辅佐今上...也要这般行事吗?"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李翔的眼神变得幽深。他想起刘恒初入宫时,那身刻意穿着的粗布短褐,还有面对先帝试探时滴水不漏的应对,心中暗自赞叹。"陛下仁厚却不愚钝,"他斟酌着字句,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的模型,正是当年策反北军所用信物的仿制品,"但新帝登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们李家,既要做支撑汉室的柱石,又不能让帝王心生忌惮。你祖父当年在火牛阵中舍命护主前,曾对我说'忠而不愚,智而不奸,方为臣子之道',这二十字家训,你须刻在心里。"
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李守盯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发现那些纹路竟与虎符上的饕餮纹重叠。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己是三更天。李翔将文书仔细收进漆盒,又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案头的虎符模型,"明日随我入宫。陛下要祭告高祖庙,你该见识见识...什么叫'受命于天'。记住,朝堂如棋局,落子无悔,却要步步瞻前顾后。"
李守行礼退出书房,夜风吹过回廊,卷起他衣摆。回头望去,父亲的身影仍映在窗纸上,案头烛火明明灭灭,恍若长安城中那些波谲云诡的权谋争斗,永不停歇。而这一夜的庭训,那些跨越两代人的教诲,如同刻在竹简上的文字,深深烙进少年心里。书房角落的书架上,李超当年留下的佩剑静静悬挂着,剑柄缠绕的布条虽己褪色,却仍在风中微微晃动,似在见证李氏一门的忠勇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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