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未央宫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椒房殿外的铜鹤香炉早己熄灭,唯有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呜咽。吕雉猛然从雕花檀木榻上惊起,绣着金线鸾鸟的寝衣己被冷汗浸透,方才梦中沛县老宅的景象仍历历在目——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映着她年轻的面庞,怀中还抱着哭闹的刘盈,而刘邦的草鞋沾满泥浆,歪歪斜斜摆在门槛边。
铜漏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扶着金丝楠木屏风缓缓起身,象牙梳齿间还缠着几根银丝。案头的青铜镜泛起幽光,烛火将她眼角的皱纹拉得极长,白发在凤冠珍珠流苏下若隐若现。指尖抚过镜面冰凉的纹路,却触到白日里新刻的“皇后之玺”拓痕,螭虎钮上残留的朱砂如同未干的血迹。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防。初嫁刘邦时,她提着盛满麦饭的竹篮穿过阡陌,总能看见那个浪荡亭长枕着破草帽酣睡,脚边酒葫芦滚落在田埂。谁能想到,这个让她独自承担农活、抚育儿女的男人,日后会踏着万千白骨登上皇位?彭城之战的烽火中,她被楚军掳作人质,铁索磨破了手腕,却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学会了沉默与等待。垓下之战的鼓角声里,她在荥阳城中筹措粮草,听着韩信的十面埋伏如何将楚军逼入绝境。后来韩信称病不出,于长乐宫钟室郁郁而终,她望着空荡荡的将军府,不知那杯未饮尽的鸩酒,究竟是帝王猜忌,还是英雄末路。
“夫人,汉王己入咸阳!”当这个消息传来时,她正在舂米。木杵掉在地上,扬起一片白蒙蒙的尘雾。再见到刘邦,他己是身披赭袍的汉王,身旁簇拥着戚姬那样年轻娇艳的女子。那个夜晚,她对着铜镜拔下第一根白发,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是决心生根的声音。
“戚夫人想让如意取代盈儿……”吕雉对着虚空冷笑,烛芯突然爆开火星。她想起那个雨夜,染毒的酒盏在长乐宫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刘如意孩童般的睡颜被月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你父亲说‘鸿鹄高飞’,可再高的鸟,也逃不过猎人的网。”当酒液灌入那稚嫩喉咙时,她恍惚看见多年前的自己,在楚军囚牢里被铁链磨破手腕,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梦境与现实诡异地交织。她看见彭越的肉酱装在粗陶坛中,腥气混着香料气息弥漫在未央宫长廊;看见英布叛乱时,刘邦咳着血也要披挂亲征,铠甲缝隙渗出的血珠滴在战旗上。画面突然剧烈震颤,化作漫天火海——荥阳城头,李超带领敢死队独自断后而后重伤,用自己的性命为刘邦和她换来逃生的机会。箭矢穿透肩胛的瞬间,李超将螭纹玉珏塞进刘邦掌心,那抹温润的青色,从此成了汉室朝堂最沉重的诺言。李翔假冒医生和流民把自己和刘太公从项羽手下救了出来。
“李家父子……”吕雉颤抖着摸向袖中玉珏,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李翔前日跪在丹墀下的模样。这个继承了父亲风骨的右丞相,为周昌求情时脖颈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的忠勇,恰似当年李超在火牛阵中点燃火把的眼神。可权力的棋局从来容不得半分犹豫,哪怕是救命恩人的子嗣,也必须在吕氏与刘氏的天平上做出抉择。
更漏声渐远,吕雉拖着沉重的裙摆走向寝殿密室。宦官们垂首退避,不敢首视她发间歪斜的九凤衔珠钗。檀木架上二十七枚金印泛着冷光,从“吕王”到“沛侯”,每一枚都铭刻着吕氏族人的名字。她的指尖抚过印纽上盘曲的龙纹,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人总是会老的,但权力才是不会老的。”她对着黑暗呢喃,声音里带着少女般的痴狂。铜镜中的白发在烛火中泛起金光,恍惚间竟与高祖庙中的冕旒重叠。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惊破寂静,而她依然伫立在权力的幻影中,等待着下一个黎明——那个属于吕氏天下的黎明。只是李超父子的面容始终在记忆深处徘徊,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双刃剑,既提醒着昔日救命之恩,又警示着权力之路容不得丝毫心软。玉珏在掌心烙下的印记,不知何时己渗出细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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