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孝惠二年春,长安的玉兰开得格外妖冶,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未央宫前殿的丹陛上,却掩不住石阶缝隙里未干的血渍。前日廷议时御史大夫触柱而亡的场景犹在眼前,猩红的血迹如同永不褪色的烙印,诉说着朝堂的残酷。
吕雉端坐在龙椅左侧特设的鎏金凤座上,十二旒冕旒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将满朝文武的面容割裂成斑驳虚影。她身上的翟衣绣着九五至尊才有的龙纹,这僭越的装束无声宣告着权力归属。案几上摆放着高祖刘邦的遗诏残卷,“非刘氏不得王”的字迹早己被朱砂涂改成模糊的色块。
“右丞相李翔,可曾拟好分封诏书?”吕雉的声音裹着蜜糖,却让阶下群臣脊背发凉。李翔捧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竹简上“吕台为吕王”“吕产为梁王”等字迹刺得他眼眶生疼——这分明是要将高祖“非刘氏不得王”的白马之盟撕成碎片。那些竹简边缘还留着他连夜修改时滴落的墨渍,每一处涂改都似在剜他的心。
“太后,高祖遗训……”李翔话音未落,便被廷尉吕禄的呵斥打断:“当今天下,太后一人之力维系!吕氏子弟浴血守土,封王理所应当!”殿内吕氏亲眷纷纷附和,朝冠上的玉蝉在晨光中折射出森冷的光。吕禄腰间悬挂的正是从灌婴府中抄没的宝剑,寒光闪烁间仿佛还能看见昔日战场的杀伐之气。
吕雉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刘氏宗亲。楚王刘交白发苍苍,手中的象牙笏板微微颤动;代王刘恒垂首敛目,衣角被自己攥出深深的褶皱,仿佛泥塑木雕。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将诏书摔在玉阶上:“传旨!追封父吕公为宣王,长兄吕泽为悼武王!”金石相撞的脆响惊飞檐下春燕,也震得老臣陈平喉间泛起腥甜——他想起二十年前,刘邦与群臣在沛县宗庙前歃血为盟的场景,黄土混着牲畜鲜血,而今盟约竟如风中残烛。
分封大典那日,长乐宫张灯结彩恍若新朝。三十六座青铜编钟奏响只有天子能用的《大韶》之乐,乐声中吕台身披玄色王袍,在九宾赞礼声中接过金印。那金印比高祖时期诸侯所用大了整整一圈,上面盘踞的螭龙栩栩如生,腰间玉珏与高祖传下的制式别无二致。观礼的刘姓诸侯攥紧袖中暗藏的匕首,却在瞥见吕雉身旁持戟而立的千名吕氏私兵后,将恨意咽回腹中。这些私兵身着特制的玄甲,甲片上镌刻着吕氏图腾,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唯有朱虚侯刘章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妻子的坟头新草未长,今日却要向仇敌叩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落下。
消息传到齐地,齐王刘肥连夜召集谋士。王府密室中,烛火摇曳不定,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群魔乱舞。“太后封诸吕为王,分明是要将刘氏天下改姓!”谋士蒯彻展开地图,指尖划过被吕氏封国蚕食的疆域,“如今唯有联络宗室,早做筹谋……”话音未落,便见斥候疾驰而入:“报!长安传来密信,太后邀齐王入朝饮宴!”蒯彻手中的羽扇“啪”地合上,密室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未央宫酒池肉林间,珍馐美馔堆积如山,歌舞姬的罗裙翻飞如蝶。吕雉亲手为刘肥斟满鸩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流转如血,杯壁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听说齐王治下五谷丰登,这杯酒,便当是为天下太平。”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刘肥额间冷汗涔涔,余光瞥见胞妹鲁元公主被吕氏子弟簇拥着调笑,鲁元公主脸上强挤出的笑容难掩眼底的恐惧。刘肥猛然想起胞弟刘如意的惨状,那七窍流血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突然举杯跪地:“臣愿献城阳郡为太后女儿鲁元公主的汤沐邑!”说罢,重重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
殿内死寂片刻,继而响起吕雉畅快的笑声。她挥袖打翻毒酒,猩红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蛇形,渗入砖缝,与前日御史大夫的血迹融为一体:“齐王果然懂事。”而暗处,负责监视的吕产将密报飞鸽传书——刘肥惧死献城,其余诸侯不足为惧。那只信鸽脚上还绑着从赵王刘友府中掠夺的玉佩,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与此同时,沛县的高祖旧庙遭逢惊雷。守护庙宇的老卒惊恐发现,供奉的刘邦衣冠无端起火,青烟散尽后,“非刘氏不王”的盟誓碑竟现裂痕。裂痕从碑顶蔓延至底座,仿佛是高祖在地下发出的怒吼。消息传入长安,吕雉却命人将碑石砸碎,熔铸成吕氏宗祠的镇宅鼎器。当工匠将最后一瓢铜水浇铸成形时,鼎身突然浮现诡异血纹,在暮色中宛若无数冤魂在呐喊。工匠们吓得纷纷跪地,以为是高祖显灵,却被吕氏家奴驱赶着继续劳作。
夜色渐深,未央宫椒房殿烛火通明。吕雉对着铜镜戴上十二龙九凤冠,珠翠摇曳间,恍惚又见刘邦临终时染血的茱萸叶。她猛地攥住发簪,在镜中划出蛛网般的裂痕:“当年你说‘安刘氏者必勃也’,可周勃如今不过是缩头乌龟……”话音未落,窗外狂风骤起,吹灭三十六盏宫灯,唯有她鬓边的东珠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宛如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椒房殿外,侍卫们紧握兵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整个皇宫笼罩在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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