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战后

残阳如血，将郢陈战场浸染成一幅地狱图景。李信扶着城垛的手指深深陷入焦黑的砖石，指甲缝里嵌满暗红的血痂。城墙下，秦军士卒正将同伴的尸体摞上木架，腐肉与雨水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部剧烈抽搐。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楚国百姓在尸堆中翻找亲人，孩童的啼哭声被夜风撕成碎片，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蒙毅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登上城楼，青铜护膝与石阶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右小臂缠着浸透脓血的麻布，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侧腹的箭伤，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清点完毕。"他将沾满泥土的竹简递过去，字迹被血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三万精锐折损两万一千，现存箭矢不足千支，粮草仅够七日之需。"

李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过竹简上的数字，仿佛看见咸阳宫阙在眼前轰然倒塌。突然，他抄起腰间佩剑，狠狠劈向身旁的瞭望架，腐朽的木梁应声断裂，惊起一群啄食腐肉的乌鸦。"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所有伤兵集中安置在城隍庙，能走动的即刻修补城墙！"

与此同时，钟离城的演武场上，蒙恬正用铁钳拔着护甲碎片。暗红的血珠顺着冰凉的铁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出细碎的血花。他望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楚军箭矢，突然将铁钳狠狠砸向兵器架："项燕这老狐狸，故意留下这些带毒的箭矢，分明是要动摇军心！"副将捧着染毒身亡的士卒名单，嘴唇动了动，却被蒙恬抬手打断："派人去郢陈，告诉李信，楚军的粮草补给正从巢湖秘密运出。"

郢陈的街巷里，百姓们蜷缩在断壁残垣间，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巡逻的秦军。几个老妪抱着饿死的孩童在街角哭泣，她们的哭声惊动了城墙上的士卒，有人对着城下怒喝，却被李信抬手制止。他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突然想起昌平君逃走前那抹阴鸷的笑容，后背顿时泛起一层寒意。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斥候浑身泥水地滚下马来："将军！寿春城己升起楚王大旗，项燕亲率二十万大军压境！沿途楚国旧贵族开仓放粮，响应者云集！"斥候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战鼓声，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惨白，寿春作为楚国旧都，一旦彻底沦陷，秦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他转身大步走向临时营帐，靴底碾过散落的骨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营帐内，牛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众将的影子投射在牛皮帐上，如同群魔乱舞。"楚军势大，我军新败，若强行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名偏将颤抖着声音说道，额头上沁满冷汗。蒙毅按住腰间的伤口，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因牵动伤势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苍白的手背："可若退守，钟离与郢陈之间的防线将彻底崩溃。"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又一名斥候跌跌撞撞闯入，怀中的密函还带着咸阳驿马的体温。李信撕开火漆封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竹简上嬴政的朱砂御批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一月内若不能平叛，拿下楚国，提头来见！"而关于增兵的请求，却只换来冰冷的八个字："北疆告急，自顾不暇"。

死寂笼罩了整个营帐。李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竹简的纹路缓缓流淌，在"军法处置"西个字上晕开暗红的花。帐外，一阵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将远处寿春方向的旌旗遮得时隐时现，隐约传来的楚歌，如同死神的低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