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裹挟着细雪掠过未央宫的飞檐，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呜咽。刘恒斜倚在黼黻屏风前，素白锦袍上的暗纹龙蟒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案头摊开的《高祖功臣表》被朱砂圈得密密麻麻，周勃、陈平的名字旁分别画着狰狞的叉，而李翔的姓氏下方，墨迹尚未干透的批注写着"可用，需制"。
"宣丞相李翔觐见！"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
李翔踏入殿内的瞬间，檀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瞥见角落青铜鉴中盛着半凝固的暗红液体，几只苍蝇在表面盘旋，心头猛地一沉——这是未央宫特有的刑罚，受刑者血尽而亡后，鲜血会被盛在鉴中示众。
"爱卿平身。"刘恒亲手将青玉盏推到李翔面前，茶汤表面浮着两片枯萎的梅瓣，"朕近日夜不能寐，总想着高祖开国时，功臣们披荆斩棘何等壮烈，如今却..."他突然顿住，指尖无意识着盏沿缺口，"丞相可知，代地守军上月竟无粮断饷？"
李翔盯着茶汤中晃动的倒影，想起三日前密探送来的急报：周勃私运粮草至封地，车马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但此刻他却垂首道："边塞苦寒，臣愿捐半年俸禄..."
"不够！"刘恒猛地起身，袍袖扫落案上竹简，"那些列侯封地占天下之半，赋税却十不缴一！"他抓起一卷文书狠狠掷出，羊皮纸在空中展开，露出周勃封地地形图上刺目的红圈，"周太尉府中的粮仓，怕是比太仓还要充盈！"
李翔膝行半步，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陛下圣明，但周勃、陈平追随高祖于微末，军中威望..."
"威望？"刘恒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梁上夜枭发出凄厉长鸣，"当年韩信的威望，可比这二位更盛。"他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李翔耳畔，"丞相可记得，高祖临终前说过什么？'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如今这些异姓诸侯，封地堪比小国，该当如何？"
殿外惊雷炸响，李翔浑身一颤。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在耳边回荡："帝王的蜜糖，转眼就是砒霜。"他斟酌着措辞："臣斗胆进言，可效仿高祖徙诸侯子弟入关，名为封官，实则..."
"实则为人质！"刘恒抚掌大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丞相果然与朕心意相通。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从案底抽出一沓策论，纸张边缘被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朕近日读了令郎李守的《治边十策》，其中'以商养兵'之法，倒是颇有新意。"
李翔瞳孔骤缩。那是李守三日前刚写的策论，从未示人。他强压下心中惊涛，叩首道："犬子年少轻狂，信口胡诌..."
"轻狂？"刘恒将策论举到烛火上，火苗瞬间吞噬纸张，"朕看是大才。"他凝视着燃烧的灰烬，声音轻柔得可怕，"明日起，让李守入尚书台参赞机要吧。年轻人在朕身边历练，丞相也能更安心辅政。"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李翔猛然抬头，正对上刘恒似笑非笑的眼神。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雨，雨点击打在琉璃瓦上，宛如千军万马奔腾。他突然想起昨夜鲁元公主的话："陛下若问起守儿，切记..."
"陛下！"李翔重重磕头，额角渗出鲜血，"犬子愚钝，恐误陛下大事。臣愿..."
"丞相这是何意？"刘恒打断他的话，亲手扶起时，指尖在他肩头重重一按，"朕难道还信不过丞相？"他转身从书架取出一卷《韩非子》，书页间夹着半片枯黄的茱萸叶，"令郎若能将书中'术'篇细细研读，日后必成栋梁。"
李翔接过书册，触手冰凉。他忽然明白，这不是赏赐，而是警告——帝王要的不是臣子的忠诚，而是绝对的掌控。当李守踏入尚书台的那一刻，李家满门便成了天子棋盘上的活子，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谢陛下隆恩。"李翔起身时险些踉跄，腰间玉带硌得肋骨生疼。他望着殿外雨幕，恍惚看见年幼的李守在相府花园诵读《春秋》，鲁元公主亲手为儿子擦拭汗渍的场景。而如今，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即将踏入比战场更凶险的朝堂漩涡。
"对了。"刘恒突然开口，声音漫不经心，"听闻丞相府近日在蓝田购置良田千亩？"他把玩着案头的和田玉镇纸，"关中大旱，灾民遍野，若将这些田地..."
"臣明日便将田契奉上！"李翔脱口而出，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明白，从踏入宣室殿的那一刻起，自己便陷入了天子精心布置的罗网。那些看似随意的问询，实则是环环相扣的杀招。
退出宫殿时，雨越下越大。李翔站在丹陛上，望着积水倒映的宫灯，想起父亲讲述的高祖杀臧荼旧事。当年臧荼反叛前，也曾被刘邦召入长乐宫彻夜长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次，轮到他李家站在风口浪尖。
回到相府时，鲁元公主正在佛堂诵经。烛光摇曳中，她转身的刹那，李翔看见妻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守儿呢？"他声音沙哑。
"在后院练剑。"鲁元公主放下木鱼槌，"他说要像祖父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她突然哽咽，"可我们李家，何时才能摆脱这..."
"明日让他进宫。"李翔打断妻子的话，从怀中掏出那本《韩非子》，书页间的茱萸叶早己碎成齑粉，"告诉守儿，在陛下身边，要学会装聋作哑，学会视而不见。"他握紧妻子颤抖的手，"因为从现在起，李家的生死，都系在那孩子身上了。"
夜雨敲窗，李守在书房奋笔疾书，全然不知命运的齿轮己经转动。案头新写的策论《削藩疏》墨迹未干，而窗外，未央宫的灯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宛如帝王捉摸不定的心思。
(http://94xsds.com/book/787836-10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