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些滚烫的窘迫再度翻涌上来，混着王刚的暗示在胸腔里发酵，化作酸涩的潮。
空调外机的嗡鸣与蝉噪在休息室撞出刺耳的交响，秦明盯着地板砖交错的纹路，仿佛那是张解不开的网。
朱清护手霜的茉莉香混着他后颈未干的汗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酸涩的潮。
当冰凉的藿香正气水瓶被攥出细密的水珠，他终于挤出沙哑的"谢谢"。
朱清别过散落的发丝，淡粉色美甲在光影里一闪而逝。"不谢。"
她弯腰拾起文件的瞬间，马尾辫扫过他手背，痒意还未消散，办公室的门己在身后合拢。
与此同时，李宁办公室里蒸腾的龙井水汽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王刚捏着青瓷茶杯的指尖泛起青白，杯壁凸起的缠枝纹深深硌进掌心，生疼的触感却不及李宁镜片后淬冰的目光凛冽。
金属笔帽磕在文件夹上的脆响惊得他睫毛微颤，那道冷光己首首刺来："小王，你来马平镇多少年了？"
这句问话像块重石砸进死水。王刚喉结剧烈滚动，十三年间从财政所跑腿员到民生办主任的光景在眼前飞闪："回李书记，整整十三年。"
尾音消散在空调的嗡鸣里，李宁指尖着文件夹边缘，仿佛在丈量人心的厚度。
"十三年，树苗都能长成栋梁了。"李宁忽然轻笑，镜片后的寒意却分毫未减，"陈文才八年，赵高更短。"
钢笔在桌面敲出规律的哒哒声，金属撞击声与窗外铺天盖地的蝉鸣绞成密网，"比起你这扎根十年的'老镇民'，他们都太年轻了。"
王刚感觉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青瓷茶杯在掌心沁出细密的水珠。
李宁起身时，藏青色夹克的褶皱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背对着他的身影如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从陈文、赵高被带走那天起，我就在想——"
皮鞋碾过地板的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镇上的千斤重担，该交给谁扛？"
他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王刚心上："十年光景，足够看清一个人。"
话音未落，李宁突然猛地转身，皮鞋重重踏在地板上，震得桌上的钢笔都跟着弹跳："小王，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王刚僵在原地，三年来无数个加班的深夜、无数次驱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李宁拍了拍王刚的肩膀，镜片后的目光透着长辈般的期许：“我来这三年，见过太多人起起落落，但你始终如一。为贫困老人跑手续磨破鞋底，这些事群众记在心里，我也看在眼里。”
他伸出手，掌心稳稳落在王刚肩头，力道不轻不重，“陈文想一步登天，赵高被欲望蒙蔽，而你，是真正把根扎在土里的人。”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脆，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两人身上。
"城西改造关系着上百户居民的安置，"李宁的声音里带着恳切，"这副担子重，但我相信你既能把控好工程质量，又能守住群众利益。"他后退半步，双手交叠在身前，"组织需要你这样脚踏实地的干部。"
王刚浑身一震，茶水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
他望着李宁镜片后闪烁的精光，突然明白了对方所有暗示的深意。"李书记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他挺首腰板，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先别急着表决心。"李宁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份红色封面的文件，"这是市里刚下发的考核指标。"他将文件推到王刚面前，"下周考核组就来，你准备准备。"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文件上，"干部任用推荐表"几个烫金大字刺得王刚眼睛发疼。
接过文件的刹那，王刚的目光被李宁腕间滑落的老式上海牌腕表牢牢钉住。
蛛网般的细碎划痕爬满表蒙，磨损发白的表链缝隙里，暗红泥点历经三年仍未褪尽。
那是陈文等人因为城西征地赔偿遗留问题，在那天夜晚强拆引发上千群众围堵镇政府，李宁冲进推搡的人潮时，被失控村民掷出的石块击中腕表。
表带崩断的瞬间，他攥着半截表带站在警戒线前，用沙哑的嗓音一遍遍承诺"一定给大家公道"。
窗外的蝉鸣骤然尖锐，与盘山公路上传来的挖掘机轰鸣绞作一团，裹挟着山间蒸腾的暑气，透过半掩的百叶窗汹涌灌入。
那些积压的愤怒、沉淀的信任，此刻都凝结在斑驳的表链裂痕中，随着李宁抬手推眼镜的动作微微颤动。
"记住，"李宁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山间清晨的露珠般清亮，"关键时刻，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咽下回忆，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喑哑，"就像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你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争吵，最终推门而入时的模样。"
王刚攥紧文件的指节泛起青白，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头。
那个雨夜，他隔着虚掩的门缝，看见李宁衬衫被雨水浸透，仍在电话里据理力争；
听见他沙哑却坚定地说"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如今命运的齿轮再度转动，腕表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明明灭灭，恰似他此刻坚定的心跳——这一次，他依然会选择站在为民服务的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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