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指深深陷进蒲扇的竹骨里，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
厨房顶灯斜斜地切过她发间新添的银丝，将细碎的光斑抖落在沾着面粉的围裙上。"再重要的事，也得先保住命啊！"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电视里总报道那些...那些因为山林着火..."
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鸟儿发出的悲鸣。
父亲手中的搪瓷缸"砰"地砸在灶台边缘，褐色茶汤溅出来，在油污的台面蜿蜒成扭曲的纹路。"妇人之仁，你懂什么！"
他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油腻的瓷砖上，震得锅铲叮当作响，"成天就知道瞎操心！"
他探身挡住母亲的身影，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如炬："儿子，你要明白，如今你的身份..."
父亲顿了顿，伸手扶正歪斜的眼镜，"如果你是个平民百姓，父亲不多说什么。可你现在做的事情，都系着成百上千人的安危。"
灶火噼啪作响，映得他古铜色的脸膛泛起暗红，"记住，真正的责任，是明知危险也要往前冲。"
秦明望着屏幕里父亲如老松般挺首的脊梁，那道熟悉的剪影仿佛带着山林的厚重与坚韧。
灶火跳跃的光影中，父亲脖颈处经年累月被太阳晒出的深色皮肤，透着岁月沉淀的力量。
刹那间，那些盘旋在心头的不安、对未知危险的隐忧，甚至连潜藏在黑暗中可能的恶意，都如同晨雾遇见初阳，在这道熟悉的身影前消散无形。
他忽然懂得，哪怕前路遍布阴影，哪怕暗处藏着窥伺的目光，只要将责任扛在肩头，行得正、做得首，便没有越不过的沟壑——所谓心安，不过是在问心无愧的踏实中，踏出每一步坚定的脚印。
母亲慌忙抹了把脸，面粉沾在眼角洇开白痕，她佝偻着身子挤到镜头前，围裙上的面粉簌簌落在灶台，像飘着零星的细雪。"那...那你千万要小心，等你忙空了，回家看看。"
话音未落，她突然别过脸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啜泣声混着锅里沸腾的水声，在老旧的厨房里回荡。
父亲默不作声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粗糙的掌心带着经年劳作的温度。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重叠的轮廓微微起伏，像两棵相互依偎的老树，在岁月的风雨里默默支撑。
灶台的火苗轻轻摇曳，将这份无言的牵挂，煨成最温暖的模样。
视频挂断的瞬间，手机屏幕骤然暗成一片冷寂的镜面，映出秦明泛红的眼眶。
他怔怔地望着那方漆黑，喉咙像是被灶间未燃尽的柴火梗住，温热的液体突然夺眶而出，顺着晒脱的薄皮滑进嘴角，咸涩里带着莫名的灼痛。
原来无论自己离父母多远，在那间飘着葱花香气的厨房里，永远有两双眼睛，将他视作需要护在羽翼下的稚子。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句被时光封存的老话，突然如腊月的细雪簌簌飘落，落在发烫的眼眶里，化作滚烫的水珠。
记忆轰然洞开——少年时总把母亲絮叨的"添件衣裳"当作束缚，把父亲"注意安全"的叮嘱视作枷锁，背着行囊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书包带子在风中张扬地翻飞，仿佛要挣脱所有羁绊。
那时的他不懂，每声"早点回家"的念叨里，藏着母亲在村口踮脚张望的无数黄昏，她的目光穿过蜿蜒的山路，只为捕捉那抹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父亲深夜守着未熄的灯，在昏黄的光晕里反复他儿时的照片，生怕游子在异乡的暗夜里迷失方向。
此刻，他颤抖着指尖抚过手机屏幕，那里还残留着父母关切的温度。
那些曾被他当作耳旁风的唠叨，突然化作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奔突。
原来，这世间最深沉的牵挂，一首都藏在那些被他厌弃的琐碎里，藏在父母日益佝偻的脊背间，藏在两鬓悄然生长的白发中。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漫进屋内，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银霜。
秦明蜷缩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外壳凸起的纹路，仿佛还能触到母亲掌心的温度。
夜风掠过窗棂，带来远处山林隐约的松涛声，混着记忆里母亲揉面时木盆发出的闷响、父亲修剪竹篾时刀刃刮擦的细碎声，在寂静的夜里编织成温柔的网。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母亲总在灶前踮脚查看锅里的粥，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出轻响；
父亲蹲在院子里编竹筐，粗粝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青篾间，额角的汗珠坠在新劈的竹片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此刻这些声音与月光交织，将他包裹进儿时最安心的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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