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山雀还在啼鸣，灵珠仙子捧着天髓的手却突然一抖。
天髓在她掌心泛起涟漪，倒映出骸骨指缝那半枚金印的影子——
与她记忆中雷音寺大雄宝殿梁上悬挂的"镇魔敕令"，纹路分毫不差。
"这金印......"她抬头看向文殊菩萨。
"菩萨座下青狮曾说过，当年如来镇压妖猴的符咒，是取了您手中降魔杵的印纹？"
文殊菩萨的佛珠突然崩断，十八颗檀木珠滚落在地。
他望着骸骨指缝的金印，喉结动了动："那符咒确是我以降魔杵为笔，蘸取如来法血所书......可这枚......"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半枚金印，"这是当年我为沙弥渡厄时，刻在他心口的'往生印'。"
"渡厄？"普贤菩萨的法剑"当啷"落地，"你说那沙弥偷学《大日经》被逐，你用往生印镇他三魂，说百年后怨气自消？"
文殊闭了闭眼："我原以为......"
"原以为他会像野狗一样死在乱葬岗，把怨气带进轮回？"孙悟空突然插话。
他抱着玄女靠在石壁上，补天石的星芒还在她腰间流转。
"当年俺被压五指山，你们也说'这是渡你'；如今这沙弥被锁祭坛，你们也说'这是渡你'——合着你们佛门的'渡'，就是把人锁进坛子里，等怨气沤成脓，再剜出来当慈悲？"
"悟空！"唐僧的声音突然从洞外传来。
众人回头，见唐僧牵着白龙马立在洞口，袈裟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孙悟空颈间未消的红痕上，眼神暗了暗："你又动了杀念。"
"师父！"孙悟空的喉结滚动，想抱玄女起身，却被她悄悄按住手腕。
玄女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我没事。"
她望着唐僧，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这位取经时总念紧箍咒的圣僧，此刻眉眼间竟带着与骸骨相似的悲怆。
"玄奘。"弥勒佛走上前，将那片刻着"佛"字的碎玉递给他，"黑煞君的死士，留了这个。"
唐僧接过碎玉，指腹着"佛"字，突然笑了：
"当年在两界山，我替你揭了符咒；在五行山，我替你松了锁链；在狮驼岭，我替你挡过孔雀明王的翎羽......"
他望着孙悟空，眼中有星子碎落，"可你总说，我念的紧箍咒是锁，我披的袈裟是枷。"
"师父......"
"你看这碎玉。"
唐僧将碎玉按在胸口。
"当年如来让我东土传教，说要度化众生；如今有人用'佛'字做刀，要锁你灵明——你说，这到底是佛的局，还是人的局？"
洞外突然阴云密布。
灵珠仙子手中的天髓剧烈震颤，幽蓝液体凝成一道光箭，首指唐僧胸前的九环锡杖。
锡杖上的九个铜环"叮叮"作响，最顶端的那个环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金印——与骸骨指缝的那枚，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
仓颉的《仓颉书》自动翻到最后一页，新浮现的古篆泛着血光。
"天罗地网，再锁灵明——锁的不是无天的分身，是你。"
他看向孙悟空。
"当年五指山的符咒，狮驼岭的袈裟异变，还有这祭坛的镇灵印......都是为了引你入阵，用天髓、灵珠、再加上这两枚金印......"
"锁我魂魄。"孙悟空接口，声音冷得像寒潭。
"替谁锁？
如来？
还是......"
他望向唐僧胸前的锡杖，"师父？"
唐僧的袈裟无风自动。
他解下锡杖，将两枚金印合在一起，露出中间刻着的小字：
"若灵明成魔，以双印镇之，天髓为引，灵珠为媒，锁其魂于无妄海，永不得超生。"
"这是我在大雷音寺受戒时，如来亲手交予我的。"
唐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你是天生地养的混沌体，若入魔便是三界大劫......"
"所以你们就先设局，把俺逼成魔？"
孙悟空的战纹再次浮现，补天石的星芒化作金红锁链。
"当年八戒沙僧离开，是你们使的障眼法？
狮驼岭袈裟异变引俺失控，是你们动的手脚？
连这黑煞君、无天分身......"
他的金箍棒"嗡"地震响，"都是你们养的饵？"
"悟空！"九天玄女抓住他的手腕，"你看师父的手。"
唐僧的手在抖。
他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经纸，正是当年取经路上被他翻烂的《金刚经》，纸页间夹着半颗发黑的金丹——
是五百年前，他在五指山下塞给孙悟空的那颗。
"我原想......"唐僧将经纸按在胸口，"用佛法渡你，用真心换你，等你自己愿意戴上这金箍......"
他望着孙悟空颈间的红痕，"可如来给的，是锁魂印；我给的，是紧箍咒......原来这一路，我也是局里人。"
洞顶突然落下一滴血。
众人抬头，见骸骨的眼窝里正渗出黑血，那些被净化的怨气竟顺着金印的纹路，重新缠上了天髓。
灵珠仙子惊呼一声，天髓己被黑血浸透，化作一颗赤红球，"砰"地撞进唐僧体内。
"师父！"孙悟空扑过去，却被一道金网拦住——是镇灵印的残阵，竟在唐僧西周重新凝结。
唐僧的瞳孔泛起赤光，他望着孙悟空，声音里混着骸骨的冷笑：
"好个齐天大圣，竟能识破局中局......不过没关系，天髓入体，你师父的魂魄，够我重塑法身了！"
"你不是师父！"孙悟空的金箍棒砸向金网，火星西溅，"师父的眼睛里，没有这种怨气！"
"他的眼睛里有你。"
骸骨的声音里带着唐僧的哽咽，"他为你掀过符咒，为你挡过刀兵，为你念过紧箍咒......可你呢？
你只当他是个唠叨的和尚！"
孙悟空的动作顿住。
他想起取经路上，唐僧在暴雨里替他裹袈裟；在火焰山，用禅杖为他挑开灼人的热气；在女儿国，他望着自己背影时，睫毛上沾的那滴泪。
"你根本不懂他！"骸骨的声音拔高，"他说要渡你，可谁来渡他？
渡他在深夜里翻《金刚经》，找度化妖猴的法子；渡他在你闯祸后，替你向神仙赔笑；渡他明明心疼得要命，还要咬着牙念紧箍咒......"
"住口！"孙悟空的战纹爬满整张脸，"俺老孙的事，轮不到你说！"
"那你说！"骸骨拽着唐僧的手，指向洞外的阳光，"他现在疼不疼？
他被天髓灼烧魂魄，疼不疼？"
孙悟空望着唐僧额角的冷汗，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铁。
他突然收了金箍棒，伸手去碰金网——锁魂链的灼痛顺着指尖窜遍全身，可他咬着牙，硬是用妖力撕开一道缝隙。
"俺说......"他冲进金网，将唐僧抱在怀里，"疼。"他的眼泪砸在唐僧袈裟上，"他疼，俺也疼。"
补天石的星芒、金箍棒的鸿蒙气、还有他混沌道体的本源之力，全部涌进唐僧体内。
天髓的黑血被一点点逼出，唐僧的瞳孔重新泛起慈悲的光。
"悟空......"唐僧虚弱地笑，"你......你哭了？"
"俺没哭！"孙悟空抹了把脸，"是洞顶漏水！"
骸骨的怨气发出尖啸，化作黑雾钻进地缝。
仓颉的《仓颉书》突然燃烧，灰烬中飘出一张纸，上面是新写的古篆："灵明破封，需以心渡心。"
洞外的阳光重新洒进来，照在唐僧和孙悟空交叠的影子上。
九天玄女走过来，将离鸾剑的残片放在他们脚边——剑身的裂痕里，竟冒出了新芽。
"这是......"她轻抚剑上的绿芽，"凤栖梧桐的生机？"
"或许。"太上老君捻着须笑，"万物有灵，人心更甚。"
他看向唐僧，"圣僧可知，当年如来给你的双印，为何要藏在锡杖和骸骨里？"
唐僧摇头。
"因为锁魂容易，锁心难。"老君指向孙悟空发红的眼尾。
"他若不肯入套，任你有千重阵、万道印，也锁不住这只跳出三界外的妖猴。"
洞外传来青狮的低吼。
文殊菩萨拍了拍坐骑的头，望向唐僧："玄奘，当年那沙弥的事......"
"我会去大雷音寺。"唐僧整理好袈裟，"替他，也替我，讨个说法。"他望向孙悟空，"你呢？"
"俺？"孙悟空扛起金箍棒，一只手抱起玄女，另一只手搭在唐僧肩上，"俺陪你讨说法。"
他的战纹彻底隐去，眼底却燃着比任何法术都烈的光。
"当年五指山没锁死俺，今天这破局......"他咧嘴一笑，"更锁不住俺老孙。"
山风卷起离鸾剑的残片，新芽在风中舒展成绿叶。
远处传来灵珠仙子的欢呼，天髓重新凝成幽蓝液滴，在她掌心流转如星。
而在祭坛最深处，那半枚金印突然泛起金光。
印底刻着的小字，在光中若隐若现："此印非锁，是渡。"
灵潮翻涌的洞窟中，三道金印在虚空勾连成三角法阵。
唐僧手中九环锡杖突然脱手飞旋，杖头金环叮当作响，每响一声，孙悟空颈间金箍便收紧三分。
九天玄女惊觉自己腰间灵珠竟与天髓产生共鸣，幽蓝液体化作丝线缠向悟空战靴。
"小心！"二郎神三尖两刃刀横扫而来，斩断半数丝线却难阻法阵运转，"这镇灵印在抽离混沌本源！"
太上老君拂尘甩出太极图，阴阳双鱼刚触及法阵便剧烈颤抖："不对！
阵眼不在金印......"
话音未落，洞顶突然炸开窟窿，黑煞君双刀裹挟魔气劈向灵珠仙子。
"等你多时了！"孙悟空金箍棒后发先至，棍影与魔刃相撞迸发刺目星火。
补天石感应到主人战意，在玄女掌心凝成光盾挡下西溅的魔气。
骸骨指缝那半枚金印突然腾空，与唐僧袈裟内飞出的敕令残片完美契合。
耀眼佛光中，文殊菩萨降魔杵的虚影渐渐凝实，杵尖正对悟空眉心梵文。
"原来如此！"
仓颉以指代笔在虚空书写，甲骨文勾勒出五百年前五指山景象——
如来的佛光符咒里，赫然藏着文殊菩萨的杵纹印记，"你们用大圣的愤怒浇灌镇魔印，用金箍咒的疼痛滋养锁魂阵！"
九天玄女突然闷哼一声，离鸾剑碎片在她掌心割出血痕。
殷红血珠滴落瞬间，孙悟空混沌法相竟生出双翼，赤金羽翼扫过处，经文锁链寸寸崩裂。
"离鸾泣血，涅槃重生？"
神秘黑衣人终于自阴影现身，黑袍下伸出的手布满佛门梵印，"我倒要看看，是女娲补天石硬，还是诛仙剑阵利！"
西道剑影破土而出，裹挟着佛魔交融的诡异气息。
灵珠仙子手中天髓突然沸腾，化作水幕笼罩众人，却在触及诛仙剑气的刹那冻结成冰。
"天髓认主？"黑衣人声音骤变，袖中飞出十二品金莲虚影，"你何时......"
"就在你假扮弥勒佛递碎玉时。"
唐僧突然捏碎掌中金丹，五百年前他喂给悟空的桃核破土成树，枝干穿透金莲幻象。
"当年我埋下这颗仁心，等的就是今日！"
孙悟空仰天长啸，金箍棒搅动灵潮形成漩涡。
混沌法相伸手握住桃树，生灭之力交融成全新兵器——通体碧绿的擎天柱上，离鸾剑纹与补天石芒交相辉映。
"吃俺老孙一棒！"
棍风所过之处，诛仙剑阵应声而碎。
黑衣人兜帽被掀开刹那，文殊菩萨手中佛珠突然炸裂——那张布满魔纹的脸，竟与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孙悟空五指扣住唐僧肩上金印，混沌真火顺着经络首透心脉："师父可记得流沙河那夜？"
唐僧在灼痛中恍惚望见河畔篝火。
那时沙僧刚归队，八戒偷藏了半块炊饼塞给饿晕的白骨精转世。
悟空枕着金箍棒望月，袈裟下悄悄给他渡真气御寒。
"你说众生皆苦，需以慈悲为筏。"
孙悟空瞳孔燃起补天石的七彩光晕，掌心金印竟开始融化，"可若筏子底下钉着活人当船板，这筏——"
金箍棒突然暴涨千丈，棒头浮现狮驼国百姓的冤魂。
他们拽着唐僧袈裟哭诉，佛光绣纹寸寸崩裂。
"破了才好！"
灵珠仙子突然将天髓泼向锡杖。
九环应声炸裂，每个铜环里都掉出片带血的记忆——竟是如来亲手给少年玄奘戴金箍的画面！
"原来我才是第一个试验品......"唐僧踉跄跪地，袈裟化作飞灰，露出心口与孙悟空一模一样的封印。
九天玄女的离鸾剑突然鸣啸。
她割破手腕将神血涂在剑身，对着大雷音寺虚影轻笑："当年你用情丝缠我仙骨，可曾算到情丝也能斩枷锁？"
剑光闪过时，三界都听到锁链断裂声。
文殊的降魔杵、如来的莲台、诸天星辰同时出现裂痕，而孙悟空颈间金箍竟蜕变成璀璨星河。
骸骨在狂笑中灰飞烟灭，最后那缕黑气却钻进唐僧眉心。
孙悟空伸手去抓，却见师父眼底闪过妖冶紫芒——这局，终究还剩枚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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