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解心结

暮春的养心殿外，玉兰花瓣飘落在金砖上。尔泰捧着奏章候驾，余光却不自觉扫向丹陛另一侧——永琪正垂眸听着尔泰陈奏，月白箭袖束着金线滚边，腰间玉佩随呼吸轻轻晃动。这是他们半月来第七次同框，自那夜漱芳斋风波后，朝堂议事、慈宁宫请安，总能撞见彼此的身影。

当永琪偶然抬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的刹那，尔泰看到对方瞳孔微微收缩。永琪的视线像被烫着般迅速移开，转而专注盯着地砖，指节却将奏折合得簌簌作响。尔泰望着那抹仓皇避开的目光，想着是时候找他聊聊了。

值夜梆子敲过三下，尔泰踏着满地槐影走向永和宫。宫灯在回廊投下交错的光影，恍惚间竟与漱芳斋那夜的月光重叠。刚转过垂花门，便见两名宫女提着食盒匆匆而过，檀木盒缝隙里飘出茯苓糕的甜香——那是永琪最爱吃的点心。

“五阿哥在吗？”尔泰拦住其中圆脸宫女，腰间银绦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动作轻晃。

宫女福了福身，鬓边绢花扫过泛红的脸颊：“回贝勒的话，五阿哥不在。”她望着空荡荡的游廊，语气带着几分怜惜，“这些日子五阿哥总卯时就出府，酉时才回来，连愉妃娘娘准备的宵夜都顾不上用。昨儿个见他在书房写折子到天亮。”

“知道了。”尔泰喉间滚过干涩的应和，随手挥了挥袖角。晚风掠过永和宫的朱漆廊柱，将宫女福身时鬓边绢花的香气卷得凌乱。

那小宫女倒退三步才转身，绣鞋在青砖上蹭出细碎声响，临消失在月洞门前还忍不住偷瞄——往日见两位爷在朝堂上连眼神都不对付，怎的贝勒竟巴巴寻到永和宫来？

暮色将御花园的汉白玉栏杆染成琥珀色，尔泰踩着满地飘落的榆钱往深处走。回廊下的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竟与那年夏夜重合——永琪攥着偷来的蜜饯，非要拉他躲进假山后头看银河，“尔泰你瞧，织女星旁边那颗最亮的星星最好看了。”

碎石子硌得靴底生疼，转过九曲回廊时，远处假山嶙峋的轮廓逐渐清晰。尔泰屏住呼吸拨开垂落的紫藤，斑驳树影间，一抹明黄色衣角正沾着泥土歪斜在地上。两个酒壶东倒西歪地滚在青砖缝里，其中一只刻着“琪”字的鎏金酒壶，壶嘴还在往下淌着琥珀色的酒液。

永琪歪靠在嶙峋的太湖石上，玄色中衣最上头两粒盘扣早己散开，露出半截苍白的脖颈。他盯着掌心结痂的伤口发怔，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只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下颌线滑进衣襟：“这御花园的月亮，倒比养心殿的圆些。”

尔泰在他身边重重坐下，石面的凉意透过衣料首往上窜。抓起另一只只酒壶时，壶身还带着永琪掌心的温度。辛辣的酒液冲进喉咙，烧得眼眶发烫，他望着远处漫天星河，忽然想起年少时他们在这里立下的壮志——“他日定要携手匡扶社稷”，可如今连并肩而坐，都显得这般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