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嘶哑、破碎、虚弱得如同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九幽之底的力量的声音，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他染满黑红血污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盘里碾出来的血沫：
“慌……什么……”
声音不高，甚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如同带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定心咒力，瞬间穿透厚重的石门，精准地压下了门外李慕白那近乎绝望的哭喊与磕头声。外殿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凝。
“……天机派……咳……亡……亡不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汹涌而来，比之前更加凶猛！陈默的身体如同虾米般猛地弓起，更多的、夹杂着诡异金芒的污血从口鼻中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本就狼藉的白发和衣襟。他强忍着识海中那翻腾欲裂、要将灵魂都撕成碎片的恐怖剧痛，榨取着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潜力，强行调动着系统强行赋予他的、那属于真正大乘位格的一丝微弱余韵！
这股余韵，混合着他前世今生在无数次绝境中磨砺出的、那股向死而生、百折不挠的狠戾意志，被他凝聚起来，注入到那虚弱的声音之中！
他要将声音里那份属于“天机老祖”的、历经万古沧桑看透生死的漠然笃定，那份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至高威严，提升到极致！
“……本座……推演……万古……咳……区区……蝼蚁……反噬……”
“还……压……不垮……”
话语断断续续，虚弱不堪，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漠然与笃定，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门外李慕白的心上！仿佛老祖口中那令元婴修士瞬间灰飞烟灭的恐怖反噬，真的只是拂面而过的尘埃！
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陈默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但他没有倒下。那只一首死死抠着玉盘边缘的、枯槁沾满血污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能拨动命运丝线、重逾万钧的沉重感，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缓缓地、艰难地，移向了石室角落的阴影处——
那里，还堆放着王厉“孝敬”而来、尚未被消耗的、剩余的上万块上品灵石！它们静静地躺在尘埃里，如同被遗忘的宝藏，散发着温润而精纯的灵光，与石室内浓郁的血腥死气形成了刺眼而诡异的对比。
“……把……那些……灵石……搬……进来……”
陈默的声音更加虚弱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最后气息。
“……本座……要……调息……”
那只抬起的手臂，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开始微微颤抖，却依旧顽强地维持着指向的姿态。
“你……守在……门口……”
“……任何人……不得……打扰……”
最后的话语，声音陡然压低，却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针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冻彻骨髓的冰冷杀意，轻飘飘地落下，如同死神的低语：
“……违令者……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出口的刹那，陈默仿佛真的被抽空了最后一丝生气。那只顽强抬起、指向灵石的手臂，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一垂，软软地砸落在冰冷的玉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高昂的头颅也失去了支撑，重重地低伏下去，紧贴在冰冷粘腻的玉盘表面，脸颊深深陷入污浊的血泊之中。
只剩下那沉重得如同破旧鼓风机被强行拉扯般的、艰难而断续的喘息声，在弥漫着血腥与死寂的石室内，微弱地、绝望地回荡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沫声，每一次呼气都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
石门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李慕白早己停止了那绝望的磕头。他依旧跪在冰冷粗糙、沾满自己鲜血和琉璃碎屑的地面上，身体却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激动与极致敬畏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
额头上磕破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眉骨、脸颊流下，滑过下颌，滴落在前襟，晕开一片片暗红，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石门内老祖那虚弱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话语死死攫住！
每一个字，都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裹挟着天道般的意志，狠狠炸响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天机派亡不了！”——在如此重伤垂死、咳血不止的境地，依旧睥睨天下，视那足以瞬间抹杀元婴修士的恐怖反噬为“区区蝼蚁”！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无敌气魄！李慕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狂热席卷全身！
老祖要灵石调息！这是信任！是托付！是将守护他老人家、守护天机派最后希望的重任，交给了他李慕白！这沉甸甸的信任，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违令者，杀无赦！”——这最后三个字，那轻飘飘落下却冰冷刺骨的杀意，是老祖赋予他的权柄！是老祖对宗门法度、对自身意志绝对掌控的昭示！让他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内门弟子，此刻拥有了生杀予夺的资格！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尽一切的使命感、荣耀感，以及对老祖那深不可测如同星海般伟力的极致敬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李慕白心中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彷徨、悲伤和恐惧！他的眼中，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只剩下钢铁般的、近乎狂热的坚定与忠诚！那是一种甘愿为守护眼前这扇门后的存在而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决绝！
“弟子李慕白！领老祖法旨——！”
一声洪亮、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在空旷破碎的外殿激起阵阵回响！
他对着那扇厚重冰冷的星纹石门，再次重重叩首！额头狠狠砸在染血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他猛地挺身，霍然站起！动作迅猛如电，带起一阵劲风！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拖沓！李慕白大步流星地冲向石室角落那堆散发着灵光的灵石。他的动作迅捷而沉稳，带着一种被赋予了神圣使命般的、近乎虔诚的庄重。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伸出双手，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圣物，将一块块温润如玉、蕴含着精纯磅礴灵气的上品灵石，稳稳地抱起。
一块，两块，十块，百块……
他沉默而高效地搬运着，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搬运，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肃穆。很快，一座由上万块上品灵石堆砌而成的、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灵光的小山，在离那冰冷玉盘更近一些的、相对干净的空地上，迅速成型。
精纯磅礴的灵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如同温暖的溪流，试图驱散石室内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气。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交锋、碰撞，形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
做完这一切，李慕白对着玉盘上那个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淹没在自己血泊中的枯槁身影，再次深深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他的目光扫过那刺目的血泊，扫过老祖枯槁手指上沾染的污血，眼中只有更加炽热的忠诚与痛惜。
随即，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石室，一步踏过门槛，重新站到了那片狼藉破碎的观星殿外殿之中。
他挺首了腰背，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矗立在破碎的殿门入口处。右手紧握腰间长剑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周身原本因受伤而有些滞涩的灵力，此刻竟隐隐沸腾起来，散发出一种决绝的、为守护门后之人甘愿燃烧一切、玉石俱焚的凛然气势！
之前被王厉元婴威压震伤的五脏六腑传来的阵阵抽痛，此刻仿佛被这股熊熊燃烧的意志之火彻底压制、焚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冰冷的杀意，一遍遍扫视着殿外狼藉的山道、残破的廊柱、坍塌的断墙……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点可能靠近的气息！
老祖在调息！老祖需要时间！这时间，是用命换来的！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怀着何种目的，胆敢靠近这扇殿门一步，他李慕白，必以手中之剑，以命相搏！纵使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惊扰老祖分毫！
石室内，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再次缓缓沉降下来，将一切淹没。只有那沉重得令人心碎的艰难喘息声，以及不远处那座灵石小山散发出的、微弱却执着的温润灵光，在无声地对抗着这片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
冰冷的玉盘边缘，陈默枯槁的脸颊深陷在粘稠冰冷的污血之中。血污浸透了他半边脸颊的皮肤，带来一种滑腻而令人作呕的触感。他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缝隙。
浑浊的视线透过睫毛上凝结的血痂，穿过眼前弥漫的血腥雾气，模糊地落在那座散发着灵光的灵石小山上。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精纯的生命气息。那是他此刻唯一能看到的、维系着这具残破躯壳不至于立刻崩解的……续命稻草。
意识艰难地、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般，沉入识海的最深处。
一片混乱与剧痛的黑暗之中，只有两行猩红刺目的系统提示，如同幽冥鬼火般冰冷地悬浮着：
【积分：250】
【寿元残余：1.1时辰（持续衰减中）…】
刚才那番话，那强撑起来的威严，那最后指向灵石的决绝手势，几乎榨干了他这具残躯最后一丝可以用来表演的力气。此刻，身体的剧痛如同亿万只毒蚁在疯狂啃噬骨髓，识海深处那代表反噬道伤的漆黑“淤泥”翻腾咆哮，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神魂被撕裂般的酷刑。
但，门，关上了。隔绝了内外。
灵石，搬进来了。堆成了小山。
忠心的“门卫”，也到位了，像一尊沉默的杀神，守在破碎的殿门之外。
一丝无声的、染血的、扭曲的弧度，在陈默沾满污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开。那是一个疲惫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却又带着一丝歇斯底里自嘲的笑容。
续命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神棍老祖的命……得靠这堆冰冷的石头，一点一点地……咳着血……从阎王爷手里……硬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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