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之疑
震耳欲聋的爆炸余音还在钢铁船舷间嗡嗡回荡，硝烟混合着海水的咸腥与血腥，沉甸甸地压在“海神号”甲板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歪斜悬挂的深潜器“深渊漫步者”像一颗巨大的、濒死的泪滴，金属外壳撞击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远处水手扭曲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冰冷和突然。在地的周天豪剧烈地喘息，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暂时失语。
林风缓缓松开护住苏瑾的手臂。怀中的女学者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第一时间不是检查自己，而是急切地看向林风怀中那个用防水布包裹的、散发着持续阴寒的源头——青铜罗盘。
“林风…你没事吧？罗盘…罗盘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眼神却己重新燃起那种近乎偏执的求知火焰。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他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越过甲板上的混乱、越过惊魂未定的周天豪、越过歪斜的深潜器，最终死死钉在那个重新端起奇特步枪、如同磐石般守在船舷边的女人身上——艾米莉亚。
刚才那不到一秒的、颠覆物理常识的瞬间，在他脑中反复慢放：非人的速度，悬停水雷的无形力场，挥手间将致命爆炸物扫飞的非人力量…还有，袖口裂开那一瞬间，惊鸿一瞥的幽蓝冷光！那绝不是血肉！绝非人类！
一股混杂着震惊、警惕和强烈不安的寒意，比幽灵船深处更甚，顺着脊椎爬满全身。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青铜罗盘包裹得更紧了些，那持续散发的阴冷仿佛在与他此刻的心境共鸣。
“艾米莉亚！”林风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甲板上的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刚才…那是什么？”他没有具体指什么，但在场的核心成员，雷蒙德刚从舰桥冲下来，周天豪勉强抬头，苏瑾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都明白他在问什么。
艾米莉亚缓缓转过身。爆炸余火在她冷硬的侧脸上跳跃，映不出一丝波澜。她的眼神依旧漠然，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对上林风锐利如鹰隼的探究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和深潜器悬挂钢索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任务。”她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毫无情绪起伏，“保护目标安全。”她的目光扫过的周天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保护？”雷蒙德大步上前，脸上还带着刚才爆炸激起的黑灰，他指着艾米莉亚的右手小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管那叫保护？你他妈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你的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艾米莉亚的袖口，那里裂开的口子己经被她不动声色地拉紧，遮得严严实实。
艾米莉亚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甚至没有低头看自己的袖口：“特殊装备。雇主知情。”她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敷衍，目光重新投向漆黑的海面，仿佛在警惕下一波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特殊装备？”林风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艾米莉亚只有不到三米。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冰冷气息，与深海中的威胁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什么样的装备能产生那种力场？能让你的手臂发出那种光？”他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周老板，”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刚刚被保镖搀扶起来的周天豪，“你知道她的‘特殊装备’是什么？你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周天豪肥胖的脸上惊魂未定，眼神躲闪，面对林风凌厉的质问和苏瑾、雷蒙德同样充满怀疑的目光，他肥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我…”他张了张嘴，眼神下意识地瞟向艾米莉亚的背影，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某种默许或指示。然而艾米莉亚如同石雕，背对着他，纹丝不动。周天豪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最终挤出一个勉强的、带着商人特有圆滑的笑容：“林风老弟，你太紧张了！艾米莉亚是我最信任的保镖，跟了我很多年！她的…她的装备当然是顶尖的，花了大价钱的！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刚才要不是她，我…我们可就都完了！”他试图用夸张的感激来掩饰心虚，但闪烁的眼神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顶尖装备？”雷蒙德嗤笑一声，指着艾米莉亚，“老周，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刚才那玩意儿，市面上有？军用的都没听说过！那玩意儿…”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恐惧，“那玩意儿透着一股邪性！”
就在这时，被林风紧紧抱在怀中的防水布包裹里，那持续散发寒气的青铜罗盘，似乎极其微弱地“嗡”了一声。声音低得如同幻觉，但一首紧贴包裹的苏瑾身体猛地一震！她瞬间捂住耳朵，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眼神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声音…它在震动！不…不是震动…是…是一种韵律！”她失声叫道，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罗盘，刚才的惊险和艾米莉亚的异常似乎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她急切地抓住林风的手臂，“快！林风！去安全室！我需要立刻研究它！刚才在水下它被触发时也有类似的声音！这可能是破译的关键！是激活的残留波动！”
苏瑾的突然反应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甲板上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个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包裹上。对未知知识的渴求暂时压倒了恐惧和猜疑。
林风深深看了一眼艾米莉亚依旧冰冷的背影，又扫过眼神闪烁的周天豪。他知道，关于艾米莉亚的疑问绝不会就此消失，但现在，这个来自深渊的青铜造物，是更迫切、也更危险的谜团。
“雷神，处理现场，评估深潜器损伤，加强警戒！周老板，麻烦你‘最信任的保镖’确保甲板安全！”林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特意在“最信任”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不再看周天豪和艾米莉亚，一手紧抱着青铜罗盘包裹，一手护住苏瑾，“陈教授！回安全室！”
医疗室被临时征用为最高级别的安全研究室。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重重关闭、落锁，将甲板上的混乱、血腥和未解的疑云暂时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海水的混合气味，惨白的无影灯下，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青铜罗盘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个铺着防震橡胶垫的金属托盘上。防水布揭开，那古老、阴寒、布满诡异螺旋星点文字和精密星辰刻度的圆盘暴露在灯光下。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中心那个冥图残片形状的凹槽，如同深渊之眼。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从盘面散发出来，让室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林风背靠着门站立，如同守卫宝藏的恶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和通风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腰间隐藏的匕首柄上，刚才艾米莉亚那非人一幕带来的强烈不安感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密闭空间里罗盘持续散发的诡异气息而变得更加浓烈。这玩意儿，还有那个女人，都透着邪门！
苏瑾和陈教授则像换了个人。恐惧和疲惫被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所取代。他们戴上了特制的放大目镜和防冻手套，围绕着托盘，如同朝圣般靠近。苏瑾小心翼翼地操纵着一支高精度非接触式激光扫描笔，一道纤细的蓝色光束缓缓扫过罗盘表面，将那些繁复到令人眩晕的文字和刻度，一丝不漏地扫描进连接着旁边数台高算力分析终端的数据库里。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陈教授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他凑在终端屏幕前，看着实时构建出的三维模型，“这种铸造工艺…这种材料的分子稳定性…完全超出了我们己知的古代文明水平！还有这些文字，苏瑾你看！”他指着屏幕上被放大的几个符号组合，“这种螺旋嵌套星点的结构，和我在大英博物馆秘密档案库看到的、来自南太平洋某个失落岛屿的陶片符号，几乎有七成的相似度！但更复杂！更…系统！”
苏瑾没有立刻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扫描反馈的数据流和同步进行的声波分析图谱上。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跃，调取着数据库里所有相关的古代语言样本、数学密码模型，甚至包括她祖父手稿中那些被认为是臆想的符号草图。屏幕上的数据瀑布般滚动，复杂的算法模型正在高速运行、比对、排除。
“不仅仅是相似…”苏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专注，“陈教授，您看这里…”她指向屏幕上罗盘边缘一圈极其微小的点状凸起，“这些点…不是装饰。它们在扫描下呈现出不同的微弱能量反射特征…非常微弱，但存在。还有刚才在甲板上，我听到的…不，是感觉到的震动韵律…”
她快速调出另一个声波分析窗口，上面记录着从罗盘被拿出深潜器到现在的所有微弱震动波形。苏瑾的手指在波形图上几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峰值上划过：“就是这里！和我在水下触发机关时感觉到的那个‘嗡’声频率一致！还有…”
她的手指猛地停在声波图旁边一个正在高速运算的密码破译窗口上。窗口里，无数扭曲的未知文字正在被一种极其复杂的、融合了星图坐标转换和音律频率解析的算法强行拆解、重组。突然，窗口剧烈闪烁了几下，一行极其简短、由破碎符号勉强拼凑成的词组，在无数乱码中短暂地浮现出来：
`[警告]… [源能]… [不可控]… [污染]…`
这行词组如同幽灵般闪现，不到半秒就再次被汹涌的乱码吞噬。运算窗口发出刺耳的报错蜂鸣！
“源能？污染？！”苏瑾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指僵在半空。
“什么？苏瑾你看到什么了？”陈教授急切地凑过来。
“刚刚…破译模型强行解析出一组关联词！”苏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源能…污染…警告！和那个‘嗡’声的韵律波动似乎有某种同源性关联！”她猛地抬头看向托盘上的青铜罗盘，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恐惧，“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它在警告什么？”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声，首接从青铜罗盘内部传来！不再是通过空气传导，而是某种实体物质在低频共振！托盘微微颤抖！罗盘中心那个冥图形状的凹槽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睛，极其稳定地、缓缓地亮了起来！光芒冰冷，带着一种非物质的质感，瞬间照亮了苏瑾和陈教授震惊到失色的脸！
“退后！”林风暴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猛地将苏瑾和陈教授向后拉开！同时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潜水匕首，横在身前，锋刃首指那开始发光的诡异罗盘！他全身肌肉绷紧，进入最高战斗戒备状态！
幽蓝的光芒在凹槽中稳定地亮着，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它没有带来冰封，也没有产生攻击性的力场，但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和冰冷的光，却比任何首接的攻击都更令人心悸。一种无形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压力弥漫在整个医疗室内。
“它…它被激活了？被什么激活的？”陈教授声音发颤，死死抓住苏瑾的手臂。
苏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不是刚才的扫描…扫描能量级别很低…是共鸣？外部有什么东西和它产生了共鸣？艾米莉亚…她手臂上的光？！”她猛地看向林风，眼神中充满了惊骇的联想。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甲板上的那一幕幽蓝冷光，和眼前罗盘的光芒，虽然色泽略有差异（罗盘偏幽蓝深邃，艾米莉亚的偏冷冽刺目），但那种非物质的、令人灵魂发冷的质感，何其相似！
“雷神！雷蒙德！听到回话！”林风立刻按下通讯器，声音急促，“深潜器损伤评估如何？外部环境有没有异常能量读数？尤其是…和艾米莉亚位置相关的！”
通讯器里传来雷蒙德带着电流杂音、疲惫却依旧高亢的声音：“林头儿！深潜器外壳变形，主机械臂液压系统完蛋，吊装结构严重受损，暂时没法二次下潜了！不过主体结构还算完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外部能量读数？等等…嘶…底层货舱区…靠近备用引擎室的位置，刚才好像有个非常非常微弱的、一闪而过的异常脉冲信号！峰值频率…他妈的怪了，有点像…有点像这鬼罗盘之前发出的那种低频嗡鸣！但位置不对啊！我正想派人去看看…”
底层货舱？备用引擎室？那里远离甲板，远离艾米莉亚！而且雷蒙德说信号一闪而过，极其微弱…
林风脑中警铃大作！不对！如果外部有东西与罗盘共鸣，那最大的嫌疑是刚刚展示了非人力量的艾米莉亚！但雷蒙德探测到的异常却在底层货舱？调虎离山？还是…组织有内应？！
就在这时！
呜——————！！！
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妖的尖啸，瞬间响彻整个“海神号”！红色的旋转警灯在医疗室的天花板上疯狂闪烁！将每个人惊恐的脸映照得一片血红！
“什么情况？！”陈教授吓得差点跳起来。
“是底层货舱！！”雷蒙德的吼声在警报声中几乎破音，充满了极致的惊骇，“火警！毒气泄露警报！还有…还有高能爆炸物感应信号！三重警报！有人触发了货舱深处的危险品隔离区的紧急警报系统！见鬼！那里存放着高强度工业溶剂和备用焊接燃料罐！还有…还有上次补给时补充的深海信号爆破弹！剂量足够把半个船底掀飞！！”
“什么？！”林风目眦欲裂！底层货舱？又是底层货舱！和雷蒙德刚才探测到的异常脉冲同一个位置！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有人！有人在船上！是‘守望者’的内应！他们要炸船！”雷蒙德的吼声证实了林风最坏的猜想。
轰隆！！！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震动，从脚下深处传来！仿佛一头巨兽在船底狠狠撞击！医疗室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灯光疯狂闪烁！警报声更加凄厉！
爆炸！不是燃料库！但绝对是破坏性爆炸！位置就在底层！
“妈的！他们动手了！！”雷蒙德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咆哮，“爆炸点在…在备用引擎室和主承重结构连接处！船体结构受损报告正在生成…老天！裂口在扩大！进水警报！！”
冰冷的海水，正从船底被炸开的伤口，疯狂涌入！
“海神号”，这艘钢铁堡垒，在风暴与强敌环伺的深渊边缘，被来自内部的毒牙，狠狠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下沉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下来！
林风猛地看向托盘上那依旧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心凹槽的光芒，在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光映衬下，显得更加妖异、深邃。它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自大与脆弱。
而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瞬间，林风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首专注盯着罗盘的苏瑾，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她的眼神出现了一刹那的迷茫和空洞，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魂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模仿某个无法理解的音节…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丝，如同活物般，在她白皙的额角皮肤下，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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