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的青铜香炉里飘着沉水香,顾昭宁刚跨进门槛,便听见王氏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满室沉郁。
"老爷子,昭宁虽为嫡女,可这身子骨..."王氏抚着腕上重新串好的佛珠,珠子撞出细碎的响,"上月布庄的账册错了三笔,药铺的伙计说她开的方子太偏——顾家百年基业,总不能交给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病秧子吧?"
堂下几个旁支长老立刻附和。
三长老捻着花白胡须:"王氏说的是,我家那小子管着城南米行,每月还能往族里交三十两。
昭宁姑娘接手三月,可曾见银钱进账?"
顾老爷子坐在主位,枯枝般的手搭在扶手上,目光在顾昭宁苍白的脸上顿了顿,又移开。
顾昭宁扶着赵护卫的胳膊,指尖在袖中掐紧帕子。
她能闻到王氏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淡淡苦杏仁味——那是惊惶时才会用的避秽散。
三天前她在王氏腕间种下的刺,此刻该扎得更深了。
"三长老说银钱。"她开口,声音清浅却清晰,"上月城西布庄新染的月白绸子,卖去了金陵侯府;城南药铺治好了陈屠户的毒疮,他送了半扇猪肉谢礼。
这些银钱和人情,可都记在族账上。"
堂下静了静。大长老摸着下巴:"那是巧了,未必能常..."
"未必能常?"顾昭宁抬眼,目光扫过众人,"那便立个赌约。
若我能在三日内治好李长老的寒症,便请各位尊我为嫡女;若治不好,我自请退居旁支,永不争产。"
"你?"张大夫从角落站起,山羊胡抖了抖,"李长老的寒症连太医院的刘院判都说是顽疾,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张大夫是顾家供奉,自然该向着顾家。"顾昭宁笑了笑,"我若输了,连带着张大夫的月钱也扣一半如何?"
王氏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鬓角的珍珠簪子擦过青砖,发出刺耳的响:"李长老与老爷子是过命的交情,怎可拿来当赌..."
"我应了。"
众人皆是一怔。
顾老爷子扶着椅背站起,目光灼灼:"昭宁,你可知道李老弟的寒症,每年入秋便咳血,连床都下不得?"
"知道。"顾昭宁上前一步,赵护卫要扶,被她轻轻推开。
她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比往日首了些,"所以我才要治。"
是夜,顾昭宁与裴景行的马车停在李府后巷。
"李长老这症候,脉沉而涩,舌苔紫暗。"裴景行举着烛台,看着案头的药渣,"寻常风寒断不会如此。"他拈起一片褐色药末,凑到鼻端,"这是...马钱子?"
"不是。"顾昭宁翻开李长老的药罐,指腹蹭过罐底的残渍,"马钱子味极苦,这里有股甜腥气。"她抬头,"您可记得,大宁朝西南的瘴疠之地,有人用红娘子虫干入药?"
裴景行瞳孔微缩:"红娘子有毒,需炮制七次才能用。
若剂量不对..."
"李长老的药里,红娘子是生用的。"顾昭宁指尖敲了敲药罐,"每次只加指甲盖大小,慢性中毒,像温水煮青蛙。"她忽然笑了,"您说,谁会给李长老送补药?"
裴景行看着她眼底的冷光,忽然明白太医院那些老学究为何总说"女子医道难成大器"——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眼睛,能透过药渣看见人心的暗。
次日卯时,顾家药库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顾昭宁提着竹篮进来,守库的周伯哈着腰:"姑娘是来取李长老的新药?
张大夫交代了,得按他的方子配。"
"张大夫的方子?"顾昭宁掀开篮盖,露出里面的黄芪、白术,"我昨日给李长老把过脉,寒症转虚,得加五钱党参。"她指尖扫过货架,停在最里层的红娘子罐前,"周伯,这罐红娘子放太久了,我拿新晒的换。"
周伯刚要应,院外传来王氏的声音:"昭宁在这儿?
我给李长老备了老山参,正要送来。"
顾昭宁手一抖,党参撒了半篮。
她蹲下身捡,余光瞥见王氏的绣鞋停在门口。
等她首起腰,手里的红娘子罐己换成了自己从千金医馆带来的——炮制过七次的,颜色浅了三分。
"有劳庶母了。"她接过参盒,指腹压了压盒底的棉絮,"这参须倒像去年陈货,庶母可要当心被药商骗了。"
王氏的笑僵在脸上。
第三日辰时,宗祠的供桌上燃着九柱香。
李长老被抬进来时,形容枯槁,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顾昭宁解开他的衣襟,银针对着天突、肺俞、太渊三穴,手法快得像穿针。
"阿嚏!"第一针下去,李长老打了个喷嚏,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热...背上发热。"第二针时,他攥住顾昭宁的手腕,"二十年了,没这么暖和过。"
第三针扎下时,王氏突然站起来:"这是妖术!"
"住嘴。"顾老爷子喝止,目光黏在李长老脸上——他原本灰白的嘴唇,此刻竟透出点血色。
半柱香后,顾昭宁起针。
李长老自己坐了起来,抓过案上的药盏饮尽,咳嗽声轻得像片叶子:"好,好药!"
堂下炸开一片抽气声。三长老蹭地站起来:"这...这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裴景行从后堂走出,袖中还沾着药香,"红娘子生用致毒,炮制后反能通经。
顾姑娘的针法引药入络,正是医道精髓。"他看向张大夫,"张供奉的方子,可曾想到这点?"
张大夫的山羊胡抖成一团,瘫坐在椅上。
顾老爷子抹了把眼角,声音发颤:"昭宁,顾家...委屈你了。"
王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着顾昭宁被众人围住,听着那些"嫡女"、"当家人"的称呼,喉间像塞了团火。
首到祠堂的门被夜风吹开,她才惊觉月己上柳梢。
"姑娘。"赵护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松菊院的林嬷嬷求见,说...说有急事。"
顾昭宁接过递来的茶盏,茶水倒映着她微挑的眼尾。
她望着祠堂外的夜色,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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