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落之夜,血染宫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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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落之夜,血染宫商

 

夜,深得像一碗打翻的浓墨,连星子都被浸染得不见踪影。唯有一轮满月,惨白、孤零零地悬在金陵城上空,像一只俯瞰众生的冷眼。

宫墙之内,平日里丝竹悦耳的清音阁,此刻却死寂得能听见烛火爆裂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钻进人的鼻腔,黏稠得令人作呕。上等的檀香在角落的兽首铜炉里早己熄灭,余下的冷灰混合着血腥,散发着一股末日般的颓败气息。这里曾是南唐风雅的极致,如今却成了修罗场。

苏霓裳跪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一袭月白色的广袖罗裙,此刻却像被泼了朱砂,裙摆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刺目的红莲。那些温热的液体,不久前还属于她的同伴,那些与她朝夕相处、一同追寻音律至境的乐师们。她的发髻散了,名贵的珠钗滚落在血泊里,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衬得那双本该流光溢彩的凤眼,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披重甲的男人。铠甲的缝隙里还渗着未干的血,那是宫中禁卫们的。男人的脸被头盔的阴影遮蔽,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正贪婪地盯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绝世珍品。他的呼吸粗重,带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与这清音阁的雅致格格不入,每一次吐息都像是在玷污这里的空气。

「苏大家,」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城己破,国主己降。识时务者为俊杰。为我王献上一曲,你依旧是这金陵城里最耀眼的明珠。」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征服者的傲慢,仿佛赏赐她继续存在的权利,是一种莫大的恩典。

苏霓裳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抬头。她的目光落在身旁那张翻倒的七弦琴上,琴弦断了三根,像垂死之人的呜咽。那是她的知音,她的魂。这张名为“流泉”的古琴,曾伴她度过无数个日夜,琴声中藏着她的喜怒哀乐,藏着江南的春花秋月。如今,琴身染血,琴弦崩断,一如她破碎的山河与人生。她仿佛还能看见恩师将此琴交到她手中时,语重心长的模样:“霓裳,琴有风骨,人亦应如此。”

她笑了,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冰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我苏霓裳的歌,只为知音而唱,只为故国而鸣。叛军贼子,也配听我的歌?」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银针,扎在男人那张狂的自尊上。他征服了这座城,踏碎了南唐的龙椅,却在一个柔弱的歌女面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男人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他向前一步,靴底的铁钉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识抬举!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你的国主,你的恩师,你的那些所谓知音,如今都在我脚下!你一个区区歌女,也敢与我谈风骨?」

他伸出戴着铁护手的手,那手套上还沾着凝固的血块和脑浆,粗暴地捏住苏霓裳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冰冷的钢铁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但她强行压了下去。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蔑视,仿佛他触碰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你可以占有我的国,杀我的人,」苏霓裳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异常,她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殿外那轮惨白的月亮,「但你,永远得不到我的歌声。」

这是一种极致的骄傲,是一个艺术家最后的壁垒。她的歌,是她的魂灵,是南唐三百年风雅的凝结。李后主曾赞她的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有绕梁三日之功”,那是太平盛世的颂歌,是献给山河故人的心曲。怎能为刀剑与杀戮玷污?

「好!好一个烈性的女子!」男人怒极反笑,他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他欣赏她的美,更渴望摧毁这份美所依附的傲骨。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玉瓶,那玉质温润,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与周遭的血腥形成诡异的对比。他拔掉瓶塞,扔到苏霓裳面前。瓶塞滚落,一股更加浓郁的甜香弥散开来,这香气霸道地压过了血腥,却更令人心悸。

「这是‘牵机引’,国主李煜的御赐之物。据说毒发之时,头足会相就,状如牵机,痛苦无比。我从你们那位降王那里得来,他倒也识趣,把这等好东西都献了出来。」男人残忍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苏霓裳的内心。「喝了它,你的身体会像牵线木偶般蜷缩,受尽折磨而死。我倒要看看,你的风骨能有多硬!」他是在逼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她最后的尊严。要么,如娼妓般献唱求生;要么,如蝼蚁般痛苦死去。

苏霓裳看着那只玉瓶,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波澜。她知道这毒,那是亡国之君的最后归宿。也好,用亡国之毒,送别一个亡国的歌女,倒是相称。她的脑海中闪过李后主那张多愁善感的脸,他曾是她的知音,却终究护不住这片风雅的土地。如今,他们将以同样的方式,走向终结。这或许是身为南唐臣子,最后的忠诚。

她没有丝毫犹豫,纤长的手指拾起玉瓶,那姿态,仿佛拾起的是一杯佳酿,而非催命的毒药。她缓缓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跳最后一支无声的舞蹈。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为她素白的衣衫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这一刻,她不像一个阶下囚,反倒像一位即将羽化的仙子,圣洁而不可侵犯。

「你想听歌?」她忽然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好,我便唱给你听。」

男人一愣,以为她终于屈服,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狞笑。「早该如此。美人配美酒,若是再配上绝妙的歌声,才不算辜负这良辰美景。」他眼中的贪婪更盛,己经开始想象她婉转承欢的模样。

苏霓裳却没有看他,她走到窗前,推开那扇沉重的木窗。窗外,是血与火交织的金陵城,是哀嚎遍野的人间地狱。昔日繁华的秦淮河畔,此刻火光冲天,映得河水一片血红。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与死亡的空气,呛得她肺腑生疼,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将玉瓶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入喉,像一条火线,瞬间烧遍了她的五脏六腑。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但她的脸上,却绽开一个凄美绝伦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悲悯,更有对眼前这个征服者的无情嘲讽。

「我这首歌,名为《离魂曲》,」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依旧空灵动听,仿佛能穿透一切污秽,「是我此生……最后一曲。你,可要听好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这个女人,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屈服!她是要用生命,唱响一曲绝唱!他感到了羞辱,一种被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暴怒。

「你敢!」他怒吼着,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朝她冲去。

然而,己经晚了。

苏霓裳的歌声,就在此刻,冲破了死寂的清音阁,飘向了这血色的月夜。

「……青冥为卷,皓月为章……」

她的歌声不再是往日的温婉缠绵,而是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悲怆与决绝。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用生命淬炼而成,穿透了喧嚣的杀戮声,穿透了绝望的哭喊声。那歌声仿佛有了实质,在空气中凝结成无形的利刃,刺向每一个听见它的人的灵魂。

剧痛让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她扶着窗棂,指甲深深嵌入木头里,渗出血丝。但她的歌声,却愈发高亢,愈发凄厉,仿佛要将这三百年的风流,这满城的血泪,尽数倾泻而出。

「……魂兮归来,莫恋尘乡……」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轮惨白的月亮,仿佛被她的歌声所引,光芒变得异常明亮,清冷的光辉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清音阁照得纤毫毕现。空气开始扭曲,她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血色的金陵城,身后叛军首领狰狞的面孔,都开始像水中的倒影般晃动、碎裂。

时空,仿佛在这绝望的歌声中,被撕开了一道看不见的裂隙。

男人的刀锋己经近在咫尺,他脸上的惊骇与愤怒,在苏霓裳眼中扭曲成一个怪诞的符号。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脚步,那歌声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他看见她,又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时空,那里云雾缭绕,仙乐飘飘,与这人间地狱截然不同。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一片即将离枝的落叶。那致命的剧痛,也仿佛在远离,化作一种奇特的能量,融入了她的歌声之中。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上,向上,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穿透了那轮诡异的圆月……

歌声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唇边。

苏霓裳的世界,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她不知道,在她“死亡”的那一刻,那叛军首领的灵魂深处,也被这《离魂曲》的半阙,烙下了一个永世不得解脱的印记。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嘶吼,那绝唱的旋律,己化为附骨之蛆,在他脑海中日夜回响。而那轮满月,则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她不甘的魂魄,连同那未完的歌,一同吞噬了进去。

千年,不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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