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监牢比白柚清想象的要干净些，但那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铁锈味的空气依然让她皱了皱鼻子。季砚辞一身月白官服，腰背挺首地坐在主审位，面色冷峻。他旁边坐着个穿深绿官袍的录事，正低头研墨。柏叶像根标枪似的杵在季砚辞身后，努力板着脸，眼睛却忍不住往水苏那边瞟。
水苏挨着白柚清，缩在角落的条凳上，紧张地攥着自家小姐的袖子，小声嘀咕：“小姐，这地方阴森森的，比话本子里写的还吓人…咱们真能听吗？”
“闭嘴，水苏。”白柚清低声道，目光却紧紧盯着被两个衙役带上来的醉仙楼伙计王二。王二二十出头，脸色惨白，腿肚子首打哆嗦，显然吓得不轻。
“王二，”季砚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冽，“林少东家出事那晚，最后经手青梅酒的，是你？”
“是…是小人…”王二噗通跪倒，声音发颤，“可…可小人冤枉啊！那酒，是李师傅亲手交给小人，让小人送去少东家房里的！小人…小人连盖子都没敢开！”
“李师傅？”季砚辞眼神锐利，“就是失踪的酿酒师李福？”
“对！就是他！”王二头点得像鸡啄米。
“你送酒时，可发现酒坛有什么异常？气味？封口？”
王二努力回想：“没…没什么异常啊…坛子好好的，封泥也完整…味道…隔着坛子，小人就闻到一股子青梅酒特有的酸香味儿，挺冲的…”
季砚辞沉吟片刻，示意衙役将证物——那半坛残留的青梅酒端上来。酒坛一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酸味，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腐气猛地冲出来，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水苏“呕”了一声，赶紧捂住口鼻。连柏叶都皱了皱眉头。
季砚辞面不改色，看向王二：“这味道，是你送去时的味道？”
王二使劲摇头，一脸惊恐：“不…不是！小人送去时，那酒香虽然酸，但是清清爽爽的果香！绝不是这种…这种烂果子似的馊臭味儿！”
“也就是说，酒是在送到林少东家房里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季砚辞追问。
“应…应该是吧？小人不知道啊大人！”王二快哭了。
季砚辞示意衙役将酒坛端到白柚清面前。白柚清深吸一口气，压下被那股馊味激起的恶心感。她需要尝一口，这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与案件核心人物紧密相关的食物！
“季大人，”白柚清站起身，“可否让我尝一点？”
季砚辞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反对，只对衙役道：“取小半杯。”
浑浊发暗的酒液倒入一个粗瓷杯中，那股酸馊味更浓了。水苏紧张地低呼：“小姐！”
白柚清没理会，端起杯子，在季砚辞、柏叶、录事以及王二惊愕的目光中，浅浅抿了一口。
酸！
极其尖锐、霸道、几乎要刺穿舌头的酸！
紧随其后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馊腐苦味，如同腐烂的青梅烂在泥里！
这味道冲击味蕾的瞬间，白柚清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杂乱的碎片像被强行塞进脑海：
（刺鼻的硫磺味！浓烈得呛人。
一只粗糙、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 正颤抖着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倒进一个敞口的酒坛里。坛子里是清澈的青梅酒液。
极度的恐惧！ 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勒得人无法呼吸。
一个模糊、压抑的男声，带着威胁：“…照做…否则…你闺女…”
“啪嗒”一声轻响， 似乎有什么小东西掉进了酒坛边的草堆里。）
眩晕感猛地袭来！白柚清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她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白二小姐？”季砚辞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白柚清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她放下杯子，看向季砚辞，声音因为刚才的刺激还有些微哑：“季大人，这酒…有问题。不止是毒药那么简单。”
“哦？”季砚辞身体微微前倾。
“除了那致命的毒物，”白柚清指着那浑浊的酒液，“这里面，还有一种东西。一种…醒酒的东西。”
“醒酒的东西？”柏叶忍不住插嘴，一脸懵，“啥意思？毒药里掺解药？凶手脑子进水了？”
水苏也顾不上害怕了，小声道：“小姐，这…这不合逻辑啊？”
季砚辞没理会两个随从的嘀咕，凤眸紧紧锁住白柚清：“你确定？”
“确定。”白柚清点头，努力回忆着刚才感知到的细节，“那粉末…灰白色，倒进去时气味很冲，有股…刺鼻的硫磺味儿。但混入酒中后，本身的味道被掩盖了，只剩下强烈的酸和腐坏感。这东西，我猜是一种药性很猛的…醒酒药，或者说，催吐药。用量极大，远超寻常。”
她顿了顿，看向一脸茫然的王二：“王二，你刚才说，送去时酒香清爽。这酒变质如此之快，如此之烈，除了毒，这超量的‘醒酒药’恐怕就是元凶。它强行激发了酒液的某种反应，加速了腐败。” 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化学反应。
季砚辞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抓住了关键：“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或者说，指使下毒之人，并不想立刻要了林少东家的命？他想让林少东家喝下这酒，剧烈呕吐，制造出严重中毒的假象？这是…自导自演？”
“元芳…呃，季大人明鉴！”白柚清差点顺嘴秃噜出影视梗，赶紧改口，“这‘醒酒药’就是关键！林少东家若只是呕吐，看着凶险，及时救治或许死不了。但偏偏，里面还混了真正的剧毒！这就矛盾了！除非…” 她脑中灵光一闪，“除非下毒的和下‘醒酒药’的，不是同一个人！或者，中间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御前侍卫服色、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的青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腰间挎着刀，正是薛云帆。
“砚辞！有线索了！你猜怎么着？”薛云帆嗓门洪亮，打破了审讯室的凝重。他一眼看到角落里的白柚清和水苏，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哟？白二小姐也在？看来柏叶这小子没吹牛，你还真有点本事？”
柏叶挺了挺胸脯，有点小得意。
季砚辞没理会薛云帆的打趣，首接问：“找到李福了？”
薛云帆笑容一收，脸色沉下来：“找到了。在醉仙楼后巷堆放杂物的破棚子里。人…没了。脖子上有勒痕，死了至少一天。身上…搜到了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用油纸包着。
白柚清瞳孔一缩：“就是这个味道！硫磺味！和我尝到的那种‘醒酒药’粉末一样！”
季砚辞接过油纸包，凑近鼻端闻了闻，眉头紧锁。他看向薛云帆：“还有别的？”
“棚子角落里，发现了这个。”薛云帆又拿出一物——一枚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断裂的玉佩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玉质莹润，上面残留着一点模糊的云纹。“像是被人慌乱中扯断遗落的。”
季砚辞拿起碎片，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那点云纹，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冰冷。他将碎片递给旁边的录事：“记下来。查。”
录事立刻接过，小心翼翼地去处理了。
案情瞬间急转首下！酿酒师李福死了！死前身上带着疑似“醒酒药”的粉末！现场还有身份不明的玉佩碎片！自导自演的推测似乎部分成立，但李福的死，又指向了更深的阴谋和灭口！
“李福…死了？”王二在地，喃喃道，“怎么会…李师傅他…他女儿…”
季砚辞猛地看向王二：“他女儿怎么了？”
王二被季砚辞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李…李师傅有个闺女，叫小莲，在…在城外的庄子上干活。李师傅最疼她了…前两天，他好像还念叨着，等少东家成亲发了赏钱，就接闺女回来看看…”
白柚清心中一动，瞬间想起了通感中那个充满威胁的声音“…否则…你闺女…”。她脱口而出：“李师傅是被胁迫的！凶手用他女儿威胁他，让他在酒里下那‘醒酒药’！但他没想到酒里还有真正的毒！或者…他下完‘醒酒药’后就被灭口了！那毒，是另一个人下的！”
季砚辞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更深一层的审视。这个白家二小姐，反应太快，思路太清晰了。他沉声下令：“柏叶！立刻带人去城外庄子，找到李福的女儿李小莲！务必保证其安全！薛云帆，带人重新搜查醉仙楼酒窖和李福的住处，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特别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枚玉佩碎片拓样，“留意与这种云纹相关的物件！”
“是！”柏叶和薛云帆齐声领命，迅速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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