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紧,云州的天亦随之肃杀。案虽了,余音未散。
柳从礼入署后愈发沉稳,几番抄录旧案、调补档册,终将屯田案脉络厘清;而县中各处,虽表面归于安宁,暗地却常有探子出没。
林言之自那夜后几日未曾再至县署,只每日在铺中埋首誊抄贡绣册目,偶有百姓来取货,她也笑语如常,未显异色。
这日午后,霜杏合起窗扉,小声凑近:“姑娘,那位许公子吩咐人送来一批锦料,说是贡绣需用。”
林言之未抬头,只淡淡问道:“他可还说了别的?”
“并无。”霜杏顿了顿,又低声道:“可是……这事本可交由地方官商操办,为何偏是姑娘来做?我总觉得他……身份不凡。”
林言之放下笔,神情平静:“我亦如此想。”
霜杏握着帕子不语半晌,又道:“若真是贵人,那姑娘涉其中,怕是危险。”
林言之轻轻一笑:“眼下局势本就危险,最险之地反倒最安。更何况——他不似小人。”
霜杏怔了怔:“姑娘竟信他?”
“不是信,是权衡。”林言之将卷宗理齐,“局势胶着,总得有人先走这一步。”
她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柳大人对他礼遇极深,而他又三番两次插手政事——一个游侠,怎会有这等便利?他从未遮掩自己的来往,却也不明言身份,倒像是……有意为之。”
霜杏恍然,眼神渐凝:“是欲使人试探,又不怕人知。”
“正是。”林言之轻声,“这人看似随性,实则每步皆落得有章法。”
正语间,外头忽有人敲门,是柳从礼亲至。他笑言请林言之暂往县署东厅一叙,说是贡绣册页己有眉目,需她过目核准。
她点头,随他而去。东厅里却另有人候坐,不是旁人,正是许击,懒懒倚于窗下,捧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林姑娘,”他举盏,“今日来是叨扰。”
林言之拱手为礼,许击却摆手:“别太规矩,倒显我拘谨。”
柳从礼坐于主位,吕清和亦在,屋内气氛虽闲,却似另有波澜。
许击将锦料卷轴摊开,道:“此番贡绣非同小可,途经之地繁多,朝中有人借此窥探各地织造实情。此事交由你,既是信任,也为避人耳目。”
林言之凝思良久,道:“我愿接此事。”
她未问缘由,也未提身份,众人心知肚明,反而更添几分默契。
窗外池水微漾,一尾龙鱼悄然穿行其间,身后小鱼纷纷避让,却又不舍尾随。风吹庭叶,水光浮动,如一场无声的较量,正悄然展开。
云州初霁,天光澄澈,贡绣之事既了,县署也暂归平静。
东厅一别,许击只留一句:“事了,该走人。”语罢,便将一封厚重银票封袋轻轻丢在桌上,语调云淡风轻,“无功不受禄,姑娘既出手,理当得谢。”说完拂袖而去,像是甩掉了什么不小心沾上的闲事。
林言之原想着不过是意思意思,回铺中打开一看,却愣了片刻。
“……这是想让我首接搬去城南买座宅子吧?”她低喃一句,霜杏凑近瞟了一眼,倒吸一口气,“娘咧,这得多少布匹才能挣回来!”
“他这是花钱消灾。”林言之嘴角一勾,重新把银票包好,藏进柜底,又随手压了几本账册。
只是当夜,她未眠。弟弟林溯澜的腿伤虽有起色,却仍无法久行久站。沈疏白曾言,东南云麓山下,有一人唤作“鹤台”,医术高超,惯治怪病奇症,也许可一试。
天未亮,她便唤来卢采秋,将铺中细账一一交代,又嘱霜杏照料好阿聿与婉宁。
卢采秋听罢一惊:“姑娘,你是要远行?”
“嗯。”林言之看向屋内,神色柔和却不容置疑,“溯澜的腿不能再拖了。”
“那铺子——”
“你和霜杏守着便是。”她笑了笑,“反正如今我也不靠这个吃饭。”
卢采秋虽不明所以,但见她态度笃定,只得点头应下。
柳从礼知情后亦无多言,只唤人备了车马,又悄悄递去一封信。
彼时,许击正闲坐于县署廊下一隅,案前一壶清酒,懒懒地斟着。接过信后低头一扫,神情未变,只漫不经心地将信塞入袖中,似笑非笑地道:“柳大人竟也会求我这等闲人办事。”
柳从礼垂首轻笑,语气谦恭却不失分寸:“殿下若不愿,自不会勉强。”
许击挑眉,抬手晃了晃酒盏,忽而自语般一笑:“我最怕麻烦,却也最怕无趣。”
恰好这时,他本也筹算着南归探地,消息一拍即合。
林言之一行顺官道东行,越山岭,过溪泽,往南抵临濯州三湾地界,己是入秋深夜。
临濯州乃许击封地所在,山水环抱,地势错落,素有“云岭绕天,三湾入骨”之说。
车驾途中并不安宁,林言之刻意与许击保持距离,途上仅以点头为礼、寥寥数语。许击却不以为意,一路懒懒散散,时常骑在车前引路,有时竟哼起不知调的小曲。
一日中午,众人于道旁小亭歇脚,林言之正为弟弟整理衣物,忽听一声:“林姑娘,水囊可借否?”
她抬头见许击立于檐下,未着常服,一身便衣,风尘仆仆却仍懒散从容。
“请便。”她简短回应,将水囊置于亭边石凳。
许击接过,道谢未出口,只低头一笑,道:“姑娘行囊极简,倒比寻常人还像江湖中人。”
林言之不作声,默默收拾行李,显然不欲多谈。许击也不恼,饮了口水,便自顾自踱步而去。
那日黄昏,车驾方抵湾口驿站,林溯澜因旅途劳顿而沉睡,林言之安顿好人手后巡视院落。
谁知前路突传山道塌方,通路暂阻,驿卒请客人多留一宿。
林言之无奈,便与弟弟一同暂居后院。
后院老槐树下,一人倚树独酌,月下风过,茶香浮动,韩花之静立身旁。
“这塌方……”韩花之低声,“像是巧得太过。”
许击挑了挑眉,懒散一笑,“山高路远,时有风雨。哪能事事都怪到人头上。”
他抬眼望天,只见雁阵西沉,夜色己深。
此时,林言之倚柱静坐,望着院中一方月影水池,目光微敛。她手中紧握着一方帕角,神色并无动摇,只是更加冷静:“也罢,山高水远,龙藏云下,不问来路,先看去处。”
远处水塘边,一尾黑鳞鱼掠出水面,惊起水纹层层,落叶漂浮随波,沉浮之间,似有潜影游弋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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