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枯槁的身体在石壁阴影里蜷缩着,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都牵扯着后背那片翻卷的、血肉模糊的创口,引来无法抑制的细微抽搐。暗红的血水混着脓液,缓慢地从覆盖的破布边缘渗出,在冰冷的石面上晕开一小滩粘稠的污迹。死亡的气息,如同水牢深处最粘稠的淤泥,沉沉地笼罩着他,也沉沉地压在萧烬心头。
萧烬背靠着湿冷的石壁,身体因极度的疲惫和紧绷而僵硬。膝上,摊开着那两本浸透了血污的破旧剑谱。他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钉在第三页上——那片被老鬼以自身热血补全的“判喉针”图谱上。
血痕刺目,凌厉的突刺轨迹首指咽喉要害,透着一往无前的杀意。但真正让他灵魂为之震颤的,是缺角边缘那圈被血污浸润后、诡异地清晰起来的墨痕纹路——扭曲盘旋,勾勒出几片古老而神秘的飞羽轮廓。玄鸟飞羽!
他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怀中的玄鸟佩。玉佩紧贴着胸口,温润依旧,但方才那股穿透血肉的灼热感,以及玉佩眼珠中映出的老鬼手中甲片裂痕,与这剑谱血纹如出一辙的景象,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冰冷的谜团裹挟着灼热的血脉,在他体内无声地冲撞。
老鬼…你到底是谁?这剑谱…这玉佩…究竟藏着什么?
一阵更剧烈、更痛苦的呛咳声猛地打断了萧烬的思绪。
“呃…嗬…咳咳咳——!”
老鬼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暴突,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胸腔里可怕的撕裂声。粘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血沫从他死灰色的唇边不断涌出,溅落在他自己枯槁的胸膛和身下的石面上。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彻底撕裂,预示着最后时刻的临近。
萧烬立刻扑到他身边,手悬在半空,却不知该如何施救。水牢深处,只有绝望和污秽。
“老鬼!撑住!”他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老鬼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隙!那眼神不再是涣散,而是回光返照般的、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聚焦!他死死地、穿透一切般地盯住萧烬的脸,枯槁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猛地抬起,颤抖着、痉挛般地伸向自己胸前那沾满血污的破布衣襟!
他的手指在衣襟内侧艰难地摸索着,动作急切而笨拙,每一次摸索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摸索了几下,似乎抓住了什么,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
“给…给…你…”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流,每一个字都混着血沫,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他攥紧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塞向萧烬的手!
冰冷!坚硬!带着粗粝的棱角!
一个东西,带着老鬼掌心最后的温热和粘稠的血污,被硬生生塞进了萧烬下意识摊开的手掌中!
萧烬低头。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半枚钥匙。
钥匙很小,只有半截小指长。通体覆盖着厚厚一层深绿色的铜锈,如同刚从墓穴深处掘出,散发着浓烈的土腥和金属腐朽的气息。钥匙的柄部是简单的圆环,环上布满了被岁月侵蚀出的坑洼。钥匙的主体部分,是几道粗犷扭曲的齿槽,形状怪异,透着一种古老而蛮横的力感。然而,这钥匙从中段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截断!断裂面参差不齐,如同野兽的獠牙啃噬过,露出内部灰暗的铜胎。断口处,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的、仿佛被巨力撕裂的划痕。
半枚铜钥匙!
水牢里怎么可能需要钥匙?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将一把铜钥匙硬生生折断?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窜起。他抬头看向老鬼。
老鬼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那点疯狂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却死死锁定萧烬。他枯槁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般漏气的声音,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他的舌根,让他无法吐出最后的遗言。
“水…水牢…”他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喷溅的血沫,“…第…九…链…”
第九链?
萧烬的神经瞬间绷紧!水牢深处,无数粗大的铁链从黑暗的顶壁垂落,没入污浊的水中,束缚着绝望的囚徒。第九链?是指其中一条特定的锁链?还是指代某个位置?
老鬼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枯槁的手指,沾满自己和萧烬的血污,颤抖着,痉挛般地抬起来,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却又无力地垂下。他死死盯着萧烬,眼神里充满了无法传递信息的焦灼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秦…秦…”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被血块堵住,又像是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无形的诅咒,让他无法完整吐出!“…相…”
秦相?!
这两个破碎的音节,如同两道九幽阴雷,狠狠劈在萧烬的头顶!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当朝宰相,秦嗣源!
那个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如同阴影般笼罩整个大胤朝堂的巨擘!那个…在萧烬模糊却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里,父亲萧远山在书房中,对着密信,曾经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绝望提过的名字!那个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总与朝堂倾轧、构陷忠良的阴影纠缠在一起!
老鬼…怎么会提到秦相?!
这半枚铜钥匙…水牢第九链…和权倾天下的秦嗣源…有什么关联?!
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攫住了萧烬的心脏!他浑身冰冷,僵硬地握着那半枚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铜锈和血腥味的断钥,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呃…嗬…”
老鬼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如同叹息般的气流。他死死瞪着萧烬的眼睛里,那点疯狂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急速地黯淡、熄灭。瞳孔彻底散开,失去了所有神采,变成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着无尽痛苦和未解谜团的浑浊死水。枯槁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紧贴着冰冷粘腻的石面。那只刚刚塞出钥匙的手,颓然滑落,重重地砸在血污里,溅起几点暗红的泥浆。
水牢深处,只剩下死寂。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鬼…死了。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深陷囹圄的他,代受剥皮酷刑,在生命最后时刻,用鲜血补全剑招,又塞给他半枚指向当朝宰相的断钥后…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烬!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紧握着半枚铜钥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那粗糙的铜锈边缘深深硌进皮肉,带来清晰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巨浪般的疑问!
为什么?!
秦相…萧家…诏狱…这半枚断钥…水牢第九链…
无数破碎的线索、骇人的名字、残酷的真相碎片,如同被惊涛骇浪卷起的沉船遗骸,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沉浮!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
嗤啦…嗤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油花爆裂声,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萧烬猛地从巨大的悲恸和混乱中惊醒,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光源来自通道口附近。那里,石壁上嵌着一个简陋的青铜灯盏。灯盏里盛着浑浊的油脂——那是用之前“人烛”仪式中熬炼出来的人脂,混合着少量劣质的鱼油,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腐败脂肪的甜腻怪味。
此刻,那豆大的、昏黄摇曳的灯焰,正剧烈地跳动、闪烁起来!
嗤啦!嗤啦!
油花不断爆开,细小的火星溅射。那原本只是昏黄摇曳的火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疯狂地拉伸、扭曲、变形!火焰不再是稳定的水滴状,而是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野草,又像是无数挣扎扭曲的鬼影,在狭窄的青铜灯盏上方疯狂舞动!
幽暗的光线下,那狂乱舞动的火焰,在对面湿漉漉、布满不规则水痕和青苔的粗糙石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不断变幻的影子!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焰的自然跳动!
那疯狂扭动的光影,在石壁上,竟诡异地、清晰地组合成了三个巨大的、如同用燃烧的炭火烙印上去的——字!
笔画扭曲,边缘带着火焰特有的毛刺和跳跃感,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法忽视的清晰!
赤!
鳞!
卫!
三个燃烧的、跳动的、由疯狂灯焰投影出的鬼魅大字,如同三道血淋淋的烙印,死死钉在了萧烬对面的石壁之上!
赤鳞卫!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凿穿了萧烬刚刚被“秦相”二字冲击得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浑身剧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赤鳞卫!
大胤皇帝最神秘、最恐怖、也是最为臭名昭著的爪牙!他们身着赤色鳞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专司侦缉、诏狱、廷杖、暗杀!是悬在百官和万民头顶最血腥的利刃!是首接听命于皇帝,行走于光明与黑暗夹缝中的活阎王!
萧府被抄家灭门的那天…破门而入的…在父亲萧远山被拖走时冷酷宣读圣旨的…在母亲绝望哭喊声中翻箱倒柜、如同蝗虫过境的…那些身着暗红近黑鳞甲、眼神冰冷如同毒蛇、行动迅捷如同鬼魅的身影…
赤鳞卫!
是他们!就是他们!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萧烬所有的理智堤坝!左眼深处,那轮蛰伏的血月仿佛被这极致的仇恨点燃,猛地爆发出灼热的剧痛!一股狂暴、冰冷、充满毁灭欲望的力量在他血脉中疯狂奔涌,几乎要破体而出!
秦相…赤鳞卫…水牢第九链…半枚铜钥…
这些碎片,在血月升腾的狂暴杀意和冰冷的逻辑推演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串联起来!
一个冰冷彻骨、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萧烬的脑海:
难道…当年构陷萧家,主导这场血腥抄家的幕后黑手…是当朝宰相秦嗣源?!
他利用赤鳞卫这把皇帝最锋利的屠刀,铲除异己?!
而这水牢深处…这第九链锁着的…是否就是指向秦嗣源罪证的关键?!这半枚断钥…就是开启那秘密的…唯一线索?!
赤鳞卫是皇帝的刀,秦嗣源是执刀的手!
第九链下锁着的,是足以斩断那只手的…证据?!
这个推论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越了老鬼之死带来的悲怆!它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阴谋旋涡!
通道口,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铿锵声和狱卒粗鲁的吆喝。
“拖走!把老鬼的烂肉拖去熬油坊!别脏了曹大人的地方!”
萧烬猛地惊醒!他眼中的血芒瞬间收敛,狂暴的力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他飞快地将那半枚沾满血污和铜锈的断钥塞入怀中,紧贴着玄鸟佩。玉佩冰冷的触感和断钥的粗粝棱角,带来一种奇异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背负的血海和刚刚窥见的、那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角。
他迅速将两本破旧的剑谱贴身藏好,身体向后缩进石壁最深的阴影里,如同融化的墨迹。
两名狱卒骂骂咧咧地蹚水过来,粗暴地抓住老鬼枯槁的脚踝,如同拖拽一截朽木,在污浊的水面上拉出一道猩红的痕迹,哗啦哗啦地拖向通道口。
萧烬蜷缩在冰冷的阴影中,一动不动。他的目光,如同潜伏在深渊之底的毒蛇,死死盯着石壁上那三个随着狱卒脚步震动而依旧残留着淡淡光影轮廓的“赤鳞卫”大字。
灯焰恢复了昏黄的摇曳,在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魅。
水牢第九链…
秦嗣源…
赤鳞卫…
冰冷的断钥紧贴着胸口,如同心脏旁蛰伏的毒牙。
老鬼枯槁的身体被拖过灯盏下方,昏黄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他后背那片被剥去皮肉、血肉模糊的创口边缘。就在那翻卷的暗红血肉和白森森的骨茬之间,那个残缺的鹰隼刺青,在摇曳的光影中,仿佛最后挣扎着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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