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鸣笛划破巷弄寂静,也拉回了然然飘远的思绪。然然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火星溅上围裙的补丁,像撒落的碎金。抬头看见小东的车停在歪脖子槐树下,顾老二搓着手从副驾下来,皮鞋碾碎墙根的梧桐叶,脆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小东推开车门的力道震得车身轻晃,声音压着怒火:"实在没人管咱妈,就接到咱家吧,总不能看着老人饿死在老房子里。"然然攥紧围裙角,指节泛白如纸,袖口磨出的毛边被捏得打卷:"今早喂药时,她把搪瓷碗砸了,说死也不去女儿家丢人。"顾老二缩着脖子往门里蹭,烟嗓里的痰音呼噜作响:"我这就去找大哥说道说道......"
炕上传来的哭骂声像把钝刀,然然冲进屋时,顾老太正用拐杖敲着炕沿,蓝布枕套浸出深色的泪渍,像幅晕开的水墨画。"妈,您腰伤还没好利索,总得有人伺候啊!"然然蹲到炕前,想扶老人的手却被甩开,枯瘦的手指抠进炕席缝隙,带出几星干草:"我死在这老屋里也不挪窝!你爸当年砌这土墙时,说过让我守着根呢......"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换药时的药膏,深褐色的痕迹在晨光里像道旧疤。
"可您连翻身都费劲,饭也吃不上啊!"然然的声音发颤,看见母亲后腰绷带渗出的药渍,在蓝布褂子上洇出月牙形的印子。顾老太突然捶打炕板,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都盖不住她的哭喊:"饿死拉倒!就让你大哥二哥、三哥瞧瞧,他们娘是怎么咽气的!"炕席被捶得簌簌掉灰,露出底下发黑的稻草,那是三十年前父亲亲手铺的。
顾老二推门进来时,顾老大夫妇跟在身后。顾大嫂斜倚在门框上,花围裙前襟的面粉还没拍干净,眼神像打量牲口般扫过炕头:"妈,然然心细,去她家比在这强。"顾老太突然坐起,后腰绷带牵扯得她倒抽凉气,药渍瞬间晕染开来:"去女儿家?老顾家的脸往哪儿搁!你们兄弟几个拍拍屁股不管,让妮儿吃苦受累算什么本事!"
顾老大低头抠着指甲缝里的石灰,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顾大嫂冷笑一声,往前跨半步,花围裙扫过门槛上的泥渍:"可不是嘛,我这关节炎犯了,爬不了您这高门槛。再说了......"话音未落,小东猛地拍向炕桌,搪瓷缸震得跳起,水洒在顾老太的被角:"少提你们那老理儿!她是你们亲妈!都不管是吧?"他从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泛红的眼眶,"我现在就打法院电话,问问这赡养的事到底怎么说!"
顾老二的烟嗓憋得发红,想说什么却被顾老大打断:"没说不管,不就是轮着伺候吗?那就......那就先让然然接过去开头。"顾大嫂立刻上前架住顾老太的胳膊,动作快得像拖麻袋:"时候不早了,该送小小上学了。"她转头对着炕头堆笑,"妈,您先去然然家住几天,啊?"
顾老太被架着往门外拖,棉鞋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拐杖磕在门槛上发出"咚咚"声。"你们就这么把我扔给妮儿?"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发散落在肩头,"这老房子的砖缝里,还嵌着你们小时候掉的牙呢......你们这些狼崽子!"然然追上去想扶,眼泪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妈,我那儿有盐褥子,医生说对您腰好......"顾老太突然顿住脚,回头盯着两个儿子,浑浊的眼球里映着门框上褪色的红对联,"你们......"
汽车驶离胡同时,后座的顾老太把脸埋进手掌,泪水透过指缝滑落,滴在掌心里那条蜈蚣似的伤疤上——去年雨天摔倒时被铁皮划的伤口,此刻正隐隐作痛。透过伤疤,她仿佛看见去年住院时,顾老大搓着带石灰的手跑前跑后,顾老三拎着保温桶送来热汤,如今他们的脸却在泪水里模糊成陌生人。
顾老二突然开口,声音闷在车窗玻璃上:"然然,你家离我家近,有空我多去看看妈......"小东猛地踩下刹车,顾老太的头撞在座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然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老槐树,想起小时候母亲在树下给她编花环,槐花落在母亲发间,像撒了把星星。她伸手握住顾老太冰凉的手,老人的指甲还保持着抠炕沿的弧度,指节上的老年斑在阳光下像散落的墨点。
"妈,到我那儿就给您晒盐褥子,"然然的声音轻得像风,"您不是总念叨想看看我家阳台的橘子树吗?去年结了三个果,可甜了。"顾老太的眼泪滴在然然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得她鼻尖发酸:"然然,是妈拖累你了......这老房子啊......"车窗外的老槐树影掠过车窗,像谁在无声地挥手,告别那些嵌在砖缝里的岁月,也告别这栋守了一辈子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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