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房里的药香与体温

"病人体温40度，第十根肋骨压缩性骨折，需要立刻住院。"李医生摘下口罩，勒痕在脸上刻出深红的印子。他看着顾老太蜷在病床上的单薄身影，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抵住老人后背时，浑浊的呼吸音透过听筒传来，"老年人高烧不退很危险，得尽快查感染源。"

顾老大搓着布满裂口的手掌，指缝里还卡着未洗净的石灰，眉头皱得像团打结的粗绳。然然蹲在床边，手绢擦过母亲额角时，触到皮肤下滚烫的热度，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眼白里布满血丝："都怪这场雨，妈滑倒时......"

"明早九点做磁共振，"李医生用笔尖点着病历单，纸页上"高龄患者"西个字被墨水浸得发暗，"排除器官性病变，记住不能带金属物品。"顾老三连忙应着，从母亲蓝布褂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和手机，金属钥匙圈硌得掌心发疼。然然接过手机时，屏幕亮起——锁屏是张五年前的合影，母亲站在老梨树下，手里攥着刚摘的槐花，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

磁共振室的"嗡嗡"声像只巨型蜂箱，然然扶母亲躺下时，感觉到她肩胛骨在掌下硌得生疼。"妈别怕，就像躺进木匣子里照镜子。"她贴着老人耳朵说，却发现袖口布料被冷汗浸得发沉，撩起袖子看见手腕皮肤泡得发白，褶皱像洗烂的粗麻布。护士递过耳塞时，然然注意到母亲无名指上的银顶针——那是她年轻时纳鞋底用的，如今陷进松弛的皮肉里，像枚生锈的纽扣。

二十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年轮。当医生拿着片子走出时，然然几乎撞进他怀里："我妈到底怎么了？"荧光屏上的阴影像团散不开的墨，医生指着肺部区域："除了肋骨骨折，肝胆、肺部、泌尿系统都有感染，结合皮肤水肿，应该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导致的。"顾老三的声音陡然发颤："可我们昨天下午才发现......"

"现在必须立刻输液抗感染，"李医生打断他，病历夹在掌心攥出褶皱，"而且要持续十二小时，家属必须全程守着，不能让输液管回血。"然然几乎同时开口："我来陪！"她转身从床底拖出个陶土药罐，罐身上还沾着去年煎药的焦痕，"哥，你们先回去，我晚上没事。"

顾老二盯着药罐突然皱眉："你那肺结节......上周体检不是说8cm了吗？药按时吃了没？"然然把中药包往床头柜推了推，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针孔——那是三天前穿刺活检留下的淡红痕迹，"护士说值班室能煎药，不耽误。"她低头掖被角时，发现母亲后颈有片褥疮，结痂处沾着昨晚没擦净的药膏。

深夜十一点，值班室煤炉飘出的苦涩药香混着消毒水味。然然数着输液瓶里的液滴，128、129......顾老太忽然哼唧起来，枯瘦的手指在被面乱抓："水......冷......"她跑向护士站要热水袋，回来时撞见顾老三端着保温杯推门进来，蒸汽氤氲中看见他眼角的红血丝："我熬了小米粥，加了点桂花蜜。"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跑长途吗？"然然接过粥碗，热气熏得眼眶发酸。顾老三把热水袋塞进母亲被窝，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咱妈这情况哪能走。"他袖口露出道新伤疤，是前天装车时被钢筋划的，此刻沾着药膏的纱布己被汗水浸透。

凌晨三点，输液报警器突然尖叫。然然惊醒时看见母亲手背肿得发亮，药液顺着针孔渗进被褥，连忙按铃呼叫护士。年轻护士重新扎针时首摇头："老人家血管太脆，得盯着点。"然然看着护士手里的留置针，想起上周自己做穿刺时，也是这样细的针头扎进皮肉，疼得攥碎了纸巾。

换完药己是清晨七点，然然用湿毛巾擦去母亲嘴角的药渍，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顾老三拎着保温桶进来，胡茬上还沾着雨珠："你去躺会儿，我跟你嫂子轮流守。"他把热好的鸡蛋羹放在床头柜，忽然拿起窗台上的中药包，"这药得饭后喝，空腹伤胃。"然然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半碗粥。

八点的阳光斜照进病房，顾老大拿着张手写的排班表走进来，纸页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我想了个法子，咱西个轮流守，每人三天。前六天让老三和然然先......" "我先来！"顾老三抢过话头，把然然往椅子上按，"你回去歇三天，把中药按时喝了。"他从裤兜掏出张纸条，"这是市里胸科医院的专家号，我托人挂的，下周三去看看。"

然然刚想推辞，听见顾老太轻轻唤她："然然......水......"她连忙用棉签沾温水润湿母亲干裂的嘴唇，指尖触到老人唇上的裂口，像触到老树皮的纹路。顾老大在旁叹气："妈这辈子，摔断了肋骨都不肯说，要不是这次烧到40度......"顾老三突然打断他，把削好的苹果块递过来："别说了，先看体温。"

体温计的水银柱停在38.5度，比昨夜降了些。然然看着输液瓶里缓缓下坠的药液，又摸了摸口袋里的中药包——那是顾老三今早用保温杯焐着的，还带着体温。病房里，顾老大收拾输液架的背影，顾老三削苹果时专注的侧脸，以及母亲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混着陶土药罐散出的苦香，在晨光里织成张温暖的网。阳光落在然然泛泪的眼眶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比任何退烧药都更能驱散弥漫在病房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