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咋来了?"然然的钥匙在锈锁里转了三圈才听见"咔哒"声,防盗门推开时溢出中药混着油烟的陈味。顾老二站在楼道里,手里油纸包着的点心还冒热气,鞋底在门槛上蹭了又蹭,仍在地板上留下几个泥脚印——那是刚从正在修路的文山正街踩来的。
"咱妈从昨天就闹着回老房子呢。"他侧身挤进玄关,目光扫过客厅里僵着的两碗饭:早上的稀饭结着奶皮,昨晚的面条坨成暗黄的饼。"真一口没吃?"然然指着顾老太紧闭的卧室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板:"端进去两次都摇头,问话就装睡。"天花板的吸顶灯忽明忽暗,在她眼下的青黑处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顾老二敲门时,指关节叩在门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妈,到底咋回事?跟我说说。""送我回去!"门板后传来闷响,带着被枕头捂过的浑浊,"在这儿喝口热水都要看人脸色!"他靠着墙叹气,墙皮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泛黄的报纸——那是然然结婚前糊的《参考消息》,如今边角卷得像腌菜干。"正街在修路呢,挖掘机把路挖断了,您腰没好利索,走那坑洼路不得颠散架?"
屋里没了声。然然凌晨五点熬的小米粥,特意加了顾老太爱吃的红枣,端到床头时老人总算张嘴,可勺柄碰到牙齿还在发颤。中午下班时,然然却在马路牙子上看见母亲——她坐在生了锈的公交站牌下,帆布包敞着口,降压药瓶和老年机露在外头,包角硬邦邦地塞着件磨毛边的旧棉袄,袖口还别着然然小时候给她别上的塑料花,只剩光秃秃的铁丝花茎。
"妈,回家吃饭吧,风大。"然然蹲下身去拉她,指尖触到帆布包角的冰凉——里面显然塞着搪瓷缸子。顾老太猛地甩开她的手,袖口露出昨天争执时掐出的淤青:"我等你二哥,他说今天来接我。"货车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落在她花白头发上,像撒了层薄盐。
晚上十点,然然躲在楼道拐角打电话,声控灯每隔三分钟就啪地灭掉,逼得她不停跺脚。"二哥,妈今天拎着包坐路边,包里连尿盆都塞了,明摆着要走。"她盯着墙缝渗出的水渍,形状像极了老房子西墙的青苔。"她今天给我打了十七个电话!"顾老二的声音混着会议室空调的冷意,"我在开年度总结会,她非让立刻去接,说再不走就死在小东家。"背景音里键盘敲得飞快,"我跟她说周末找面包车,后斗垫棉被..."
"送回去谁管?"然然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墙角的蜘蛛,"大哥清明节后没露面,三哥说疫情回不来,老房子水管冬天必冻裂,她脑梗过最怕冷,万一摔了..."话没说完就被穿堂风呛得咳嗽,声控灯在咳声中亮起,照见墙皮上易易用蜡笔画的歪扭"奶奶",颜料早被蹭得模糊。
"那...不然咋整?"顾老二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在你那儿天天闹,小东心脏又不好..."后面的话被电流声吞没。挂了电话,然然摸黑上楼,客厅灯还亮着——小东正趴在茶几上分药,每个药盒格子都贴着便签,"早上"二字用红笔描了三遍,怕老人眼花看不清。
顾老太的门缝里透出微光,夹杂着塑料袋的窸窣声。然然凑近了听,是布料折叠的轻响,像在打包什么重要物件。躺在床上时,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吹得防盗网呜呜作响。她忽然想起老房子的屋檐——每年梅雨季,母亲都要在西墙根摆三个搪瓷盆接漏雨,说那水浇茉莉特别旺。可现在母亲闹着要走,到底是怕冷,还是怕被当作墙角的搪瓷盆,忘了曾经也盛过月光?
枕头渐渐湿了,隔壁传来小东压抑的咳嗽声,像在数着天亮前的时辰,又像在数老房子的屋檐下,还能接住多少场漏雨。凌晨一点,然然悄悄起身,看见顾老太的房门虚掩着,月光从门缝挤进来,照亮老人坐在床沿的剪影——她正用枯瘦的手指帆布包的拉链,包角露出的旧棉袄上,那朵塑料花的铁丝花茎在月光下,像一根未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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