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时不利,棉麻歉收,各色棉布、麻布即日起价涨三成,售完即止,后续到货另行定价’……‘存棉告罄,新棉未至,棉絮每斤加价五十文,概不赊欠’……”
苏晚的声音在死寂的船舱里低低回响,她几乎是将岸上几家最大布庄门口告示上的关键信息,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每念一个字,她眼中的光芒就更盛一分。那不是商人的贪婪,而是一种顶级猎手锁定猎物弱点的绝对自信。
“小姐……这……这涨得也太狠了……”青黛听得咋舌,她虽不懂大道理,但布匹棉花是生活必需,这价格足以让寻常百姓家捉襟见肘。可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沈月凝背靠着冰冷的船板,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她听着苏晚念出的价格,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伤痛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苏姑娘,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找地方落脚,避开追兵。这布价涨上天,与我们这破船上的三人又有何益?难道你能凭空变出棉花布匹不成?”她实在无法理解,这女子为何在亡命途中,还对这商贾之事如此着魔。
苏晚闻言,不仅没有被打断思路,反而像是被沈月凝的话点燃了灵感。她猛地转过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首首看向沈月凝,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笑意:“沈姑娘问到了点子上。‘凭空变出’自然不能,但‘点石成金’……未必不行!”
她不再看岸上,而是将目光聚焦在船舱内。她拿起一根断裂的船桨木柄,又捡起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锈蚀铁片,最后目光落在青黛身上——那双此刻虽因恐惧而蜷缩,但指节分明、带着长期劳作痕迹的手上。
“布价为何飞涨?根源在于棉麻歉收,原料短缺。但更深层的原因,”苏晚的声音冷静而富有穿透力,如同在分析一份关键的市场报告,“在于原棉处理效率的低下!棉农采摘的原棉,含有大量棉籽。目前去籽全靠人力手剥或用简陋的木弓弹打,耗时耗力,效率极低!这才是卡住整个布匹供应链的真正瓶颈!”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青黛和沈月凝的认知里。她们一个是底层丫鬟,一个是深宅庶女,何曾从如此宏观和根源的角度思考过问题?
苏晚拿起那根船桨木柄和铁片,一边比划一边快速说道:“人力剥籽,一人一天能处理多少?十斤?二十斤顶天了!效率低下,成本自然居高不下。一旦原料稍有波动,价格立刻飞涨!如果我们能造出一种机器,一种能快速、高效地将棉籽从棉花纤维中分离出来的机器……”她的目光灼灼地看向青黛,“青黛,你能想象吗?一个人,一天,处理几百斤甚至上千斤棉花!那会是什么景象?”
青黛的眼睛,在听到“机器”、“几百斤”、“上千斤”这些字眼时,茫然渐渐被一种奇异的、被点亮的微光取代。她看着苏晚手中的木柄和铁片,又看看自己的手,一种模糊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开始萌芽。
“轧花机……”苏晚清晰地吐出这个决定命运的名词,手指在积水的船板上快速划动,勾勒出简陋却关键的杠杆、滚轴结构,“核心原理就是利用滚轴挤压和拉扯,将坚韧的纤维与坚硬的棉籽强行分离!不需要多精巧,只要比人力快上十倍,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矿!”她的手指猛地一点船板,“而这破船上的木头、废铁、绳索……还有你,青黛!你这双能绣花也能修物什的巧手,就是我们造出这台‘金母鸡’的全部本钱!”
船舱内一片寂静。只有河水轻拍船体的声音。青黛看着苏晚在船板上划出的线条,又看看自己沾着泥污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激动和惶恐的热流在心底涌动。沈月凝也忘记了伤口的疼痛,震惊地看着苏晚。这个女子,竟然在这亡命的破船上,在这朝不保夕的绝境里,如此冷静、如此清晰地勾勒出一个足以颠覆行业的计划!她眼中的火焰,并非虚妄的疯狂,而是……一种可怕的、洞穿迷雾的智慧!
就在这时,船舱外,运河上游的宽阔水面上,一艘灯火通明、雕梁画栋的豪华画舫正缓缓驶近。画舫顶层,凭栏而立着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他身姿挺拔,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温润如玉,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古井寒潭,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沿岸的景象,最终,那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苏晚她们这艘在夜色中缓慢漂流的破旧乌篷船上。
他身后,一名黑衣劲装的护卫低声禀报:“少主,暗哨回报,下游荒滩发现打斗痕迹和三具尸体,其中一人死于钝器重击后脑,一人被竹篙刺穿胸膛。另有一艘废弃渔船被解开,顺流而下。疑似……与之前码头落水及追逃之事有关。”
年轻公子——江南皇商谢家的少主谢珩,闻言并未回头,只是修长的手指轻轻着袖中一件硬物——那是一支在码头混乱中捡到的、样式独特的赤金牡丹簪,簪尖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力撕扯过的痕迹。他望着那艘破船的轮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点意思。”他声音清越,如同珠玉落盘,“看来这运河里,捞上来的不只是落水的‘新娘’……备船,明日,去‘拜会’一下我们的新邻居。” 他的目光穿透夜色,仿佛己经锁定了那艘破船中正在酝酿风暴的核心。布市的惊雷己响,而一场由三个亡命女子掀起的滔天巨浪,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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