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京城西的夜空被熔炉映成血色，三百座高炉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吞吐着赤红的焰舌。
热浪裹挟着铁锈与木炭的焦糊味扑面而来，混着此起彼伏的风箱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
公孙瓒裹紧玄色大氅踏入工坊，脚下青砖缝隙渗出的铁水早己凝结成暗红色硬块，每走一步都似要撕裂这片土地结痂的伤口。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废铁，想起三日前在议事厅，田豫摊开地图，神色凝重地说：“袁绍在冀州边境增建三座冶铁坊，曹操的商队频繁出入并州铁矿，明公，我们必须加快步伐。”
“明公！第三炉灌钢又……” 工坊主事李匠头踉跄奔来，脸上油污混着汗水，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手中的铁钳还夹着半截断裂的刀胚，断面粗糙如锯齿，与前日那柄削铁如泥的环首刀判若云泥。
公孙瓒瞳孔骤缩，虎头金错刀 “呛啷” 出鞘三寸，寒芒映得李匠头面如土色
“这是本月第七次！你当我工坊的煤炭与铁矿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了换来这些精煤，我与乌桓周旋了三个月，答应开放三处通商口岸！” 他的声音在工坊内回荡，惊得梁上栖息的乌鸦扑棱棱飞走。
自代田法让幽州粮仓渐丰，公孙瓒便将目光投向军备革新。
他还记得初到乌桓部落时，丘力居的帐篷里弥漫着马奶酒的香气。
“公孙将军想要精煤？” 丘力居把玩着狼头权杖，“但我要幽州的铁器半价卖给我们，还要教我们冶铁之术。”
经过三天三夜的谈判，公孙瓒咬着牙答应了条件，用免役十年的承诺换来能燃三日三夜的精煤。
又派田豫率百人队伍，在藏书阁尘封多年的蛛网上寻得残破的灌钢法古籍。
此刻看着满地废铁，那些艰难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心中的怒火更盛。
工坊深处，老匠头张五郎正用布满伤疤的手擦拭眼泪。
他的指甲缝里嵌满铁屑，每根手指都扭曲变形，那是数十年锻造留下的印记。
他偷偷瞥向角落蜷缩的王二，那年轻工匠往日总爱哼着小调锻打，此刻却脸色发白，盯着淬火池发怔。
三日前那个雨夜，张五郎像往常一样在隔壁修补风箱。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落，打在他破旧的蓑衣上。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袁绍的密使揣着金饼钻进王二家的草棚。
“给你娘抓药的钱，再加十亩良田，只要你往熔炉里投点硫石粉……” 密使的话像淬了毒的箭，此刻还扎在他心口。他想起王二母亲那病弱的模样，心中满是纠结。
当公孙瓒的金错刀架上李匠头颈时，张五郎的双腿不住颤抖。
他看着李匠头眼中的恐惧，又想起这些日子工坊里的惨状，终于鼓起勇气扑出：“明公！有人往熔炉投了硫石粉！”
话音未落，王二突然发狂般冲向工坊后门。七八个亲卫的长枪同时刺出，将他钉在沾满铁屑的门板上。
垂死的王二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血沫混着碎肉喷涌而出
“袁…… 袁绍说……” 最后那个字被喷涌的鲜血淹没，却在工坊内激起千层浪。
公孙瓒看着王二瞪大的双眼，仿佛看到了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工坊，等着将其摧毁。
消息传到铜雀台时，袁绍正将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斟满美酒。
水晶杯壁上雕刻的西域在烛光下仿佛翩翩起舞。
听着许攸的密报，他仰头大笑，酒水顺着胡须滴落在狐裘上：“公孙瓒以为设个监工营就能高枕无忧？告诉他，冀州的铁矿，突然‘闹了鼠患’。”
所谓鼠患，实则是袁绍暗中调集两千流民，扮作盗匪劫掠幽州铁矿运输队。
他亲自挑选了一百名死士，混入流民之中，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们家人丰厚的赏赐。
官道上，满载铁矿石的马车接连遇袭，护送士兵的尸首被悬挂在枯树上，胸前用血书写着 “私通外敌”。
那些死士手段狠辣，不仅抢夺铁矿，还放火烧毁马车，滚滚浓烟在冀州边境升起，如同一片不祥的乌云。
许昌城内，曹操对着沙盘上代表幽州的红点轻敲棋子。
荀彧捧着密报躬身道：“主公，通商使团己混入三名冶铁匠，但灌钢法关键步骤仍未得见。”
郭嘉摇着羽扇轻笑：“无妨。袁绍那封‘密函’，想必快到公孙瓒手中了。”
所谓密函，是他们精心伪造的乌桓与袁绍结盟书。
为了让密函看起来逼真，他们特意找来乌桓的羊皮，用从匈奴那里得到的古老墨水书写，信中提及 “待工坊尽毁，共分幽州”。
当这份 “证据” 摆在公孙瓒案头时，他望着远处乌桓方向的篝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半月前，丘力居还派人送来改良的鼓风皮囊，如今却看到这样的密函，心中满是怀疑与愤怒。
工坊再次点火时，公孙瓒亲自站在风箱旁。他的手掌贴在粗糙的木箱上，感受着风箱的震动。
看着赤红的铁水在坩埚中翻涌，突然想起年轻时与刘虞共守幽州的岁月。
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洒在城墙上，刘虞指着星空说：“治幽州当如治玉，需文火慢煨。”
而如今，他却要用这灼人的烈火，将整个幽州锻造成无坚不摧的利刃。淬火池中，新铸的长枪入水瞬间腾起白雾，公孙瓒握紧枪杆，却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 —— 有人在枪柄刻了个 “袁” 字，如同暗藏的诅咒。
他猛地将长枪插入地面，枪尖与青砖碰撞，溅起一串火星。在这火光中，他暗暗发誓，定要揪出所有暗藏的敌人，让幽州的炉火，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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