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渔阳郡，深巷尽头的老宅己荒废三年，门楣上的匾额歪斜地挂着，“忠勇传家” 西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鲜于辅推开布满铁锈的铜环，腐木的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堂屋梁柱间垂落的蛛网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角落那盏油灯的火苗在寒风里摇曳不定，将他魁梧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恍若一幅破碎的战旗。
三日前州牧府夜宴的场景，此刻仍在鲜于辅脑海中挥之不去。
公孙瓒斩断密信时，虎头金错刀迸发出的寒芒；甄月抚琴时，星眸中流转的深意；
还有乌桓单于丘力居拍案而起时，狼皮大氅掀起的劲风。
这些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轮转，搅得他心绪难平。
案上的《孙子兵法》己被他反复翻阅，书页间夹着的，是去年渔阳大旱时，百姓啃食树皮的惨状图 —— 那是他暗中命人所绘，时刻提醒自己身为太守的责任。
“大人，袁绍的密使到了。”
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紧张与不安。鲜于辅深吸一口气，将《孙子兵法》缓缓合上，露出底下藏着的冀州印信。
那印信边角还沾着前日巡逻时的泥土，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裹着灰袍的使者踏入，兜帽下露出的面容让鲜于辅瞳孔微缩 —— 竟是袁绍的心腹许攸。
“鲜于太守别来无恙啊。” 许攸甩了甩袍角的积雪，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密室简陋的陈设，墙角的破陶罐、缺了腿的木凳，无一不显示着此地的寒酸
“听说公孙瓒要开仓放粮？不过是收买人心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的语气中满是轻蔑，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后，上面 “事成之后，幽州归袁，渔阳归鲜于” 的朱砂字迹还未干透，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鲜于辅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剑柄，掌心沁出的汗水浸湿了缠柄的麻布。
他想起公孙瓒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扩充军备，强行征收赋税时的冷酷无情；对待政见不合者，毫不留情的狠辣手段。
但此刻，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夜宴上的场景，公孙瓒说起白狼山之战时，眼中闪烁的追忆与豪情；说起幽州百姓时，语气中难得的柔软。
还有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子民，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模样，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袁本初当真能容我？”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沧桑与疑虑，“当年刘虞公……”
“刘虞优柔寡断，如何能在乱世立足？” 许攸突然打断，向前凑近，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如今曹操己陈兵黎阳，只要太守您振臂一呼，公孙瓒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他的话语如毒蛇吐信，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挑动着鲜于辅内心的天平
“跟着袁绍将军，您不仅能保住渔阳，日后更能在这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屋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鲜于辅和许攸同时抽出兵器，许攸的长剑出鞘半尺，寒光映照着他警惕的面容；鲜于辅的佩刀紧握在手中，刀刃微微颤动。
却见一道白影破窗而入 —— 是甄月。她的素白襦裙沾满泥污，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奔波，发间的步摇只剩半支，凌乱地垂在鬓边，手中却紧握着一块刻有星象的玉珏。
“两位好兴致，” 她冷笑一声，将玉珏掷向鲜于辅，“看看这个，袁绍细作散布谣言，说幽州百姓易子而食，可知道背后主使是谁？”
玉珏在地上翻滚，映出油灯昏黄的光。鲜于辅弯腰捡起细看，背面赫然刻着许攸的私印。
那印记清晰无比，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阴谋。
许攸脸色骤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正要拔剑，却听屋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一般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 是公孙续带着白马义从包围了老宅。
“鲜于太守，我父亲有请。” 公孙续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冰冷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密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甄月抚了抚凌乱的发丝，突然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与释然：“鲜于大人，您以为袁绍会容下异己？当年韩馥让出冀州，落得什么下场，还不够警醒？”
她的目光扫过许攸，又转向鲜于辅，“而公孙将军虽手段强硬，却一心守护幽州。开仓放粮，是为百姓；结盟乌桓，是为大局。在这乱世之中，唯有他能给幽州子民一片安宁。”
鲜于辅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他想起渔阳百姓对公孙瓒又惧又敬的复杂目光，惧的是他的威严，敬的是他保境安民的功绩；又想起袁绍密信中那句 “事成后诛尽乌桓”，那冰冷的文字仿佛带着血腥的气息。
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一边是看似的承诺，一边是心中的大义与责任。终于，他突然将冀州印信掷向许攸，印信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告诉袁绍，我鲜于辅虽是武夫，却也知道何为大义！”
话音未落，密室的门被轰然撞开，木屑飞溅。公孙瓒身披玄甲出现在门口，虎头金错刀在火光中泛着冷光，身后跟着的白马义从手持长枪，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墙。
“好！好！” 公孙瓒大笑，上前握住鲜于辅的手，手掌的温度传递着信任与豪爽
“夜宴上你为张平求情，我便知你是重情义之人。” 他转头看向许攸，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与警告
“许先生，替我给袁本初带句话 —— 铜雀台再高，也遮不住幽州的太阳！”
许攸面色铁青，收起印信，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甄月才松了口气，上前一步
“将军，我己让兄长在冀州散布消息，说袁绍克扣军饷，曹操与他貌合神离。不出几日，冀州军内部定会人心惶惶。” 公孙瓒满意地点头，目光落在鲜于辅身上
“从今日起，渔阳防务就交予太守了。若袁绍来犯……” 他握紧刀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深夜，鲜于辅站在渔阳城头，寒风呼啸，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远处易京城的灯火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黑暗中的点点繁星。他望着这片土地，想起白天百姓们得知开仓放粮时，眼中闪烁的希望光芒。他知道，自己的这一选择，不仅关乎个人生死，更将改变幽州的命运。
而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各方势力的博弈仍在继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城墙下，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那 “咚、咚、咚” 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是幽州大地的心跳，坚定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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