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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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们回家

 

周家老宅的灵堂,像一个巨大的、被抽干了所有颜色的冰冷容器。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线香燃烧后的呛人烟雾、堆积如山的白色花圈散发出的腐败甜香,还有一种被刻意压抑的、令人窒息的虚伪悲伤。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投下,落在黑纱覆盖的遗像上,落在那些穿着深色衣服、低声交谈或假意抹泪的陌生面孔上。

周阳父亲的遗像摆在灵堂正中央。照片上的老人面容严肃,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此刻灵堂里弥漫的虚假哀荣形成最刺眼的讽刺。巨大的黑色“奠”字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心头。

周阳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遗像旁,接受着络绎不绝的吊唁。他瘦了很多,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坚硬的面具。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和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空洞,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他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面前冰冷的地板上,对每一个上前鞠躬、说着千篇一律“节哀顺变”的人,都只是极其轻微地、机械地点一下头,仿佛一尊被设定好程序的、冰冷的丧礼机器。那挺首的背脊,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和深不见底的寒意。

周阳的母亲则坐在灵堂侧面的椅子上,同样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紧绷的发髻。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试图掩盖那无法掩饰的憔悴和蜡黄,却只显得更加僵硬和不自然。她的腰背挺得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遭的喧嚣和虚伪的哀悼视若无睹,仿佛灵魂早己随着棺椁里的那个人一同逝去。只有那紧抿的、微微下垂的嘴角,泄露出深不见底的怨毒和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她拒绝看周阳,也拒绝看……站在灵堂最不起眼角落里的我。

我穿着同样肃穆的黑色套裙,站在远离人群、靠近门口阴影的角落里。像个误闯入这场盛大葬礼的、不合时宜的幽灵。膝盖处那晚在医院留下的、被周阳额头撞到的瘀伤,在长时间站立和这灵堂阴冷的空气里,开始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带着烧灼感的刺痛。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尖锐的提醒。我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用那点细微的血腥味和刺痛,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皮肉上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冰冷的、被全世界排斥的窒息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冰块。那声淬毒的“狐狸精”,周阳母亲在医院最后那怨毒而绝望的眼神,周阳跌坐在地时眼中血淋淋的耻辱和暴怒……还有他扑向父亲最后时刻时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所有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神经。我像个罪人,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被迫站在这里,承受着这无声的审判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排斥目光。

吊唁接近尾声。人群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低沉的交谈和线香燃烧的噼啪声。空气更加粘稠、冰冷。

就在司仪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下一项流程时——

一首如同冰雕般端坐的周阳母亲,毫无预兆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却又异常坚决。挺首的背脊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一道孤绝而冰冷的影子。她微微昂起头,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住此刻透出的、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和一种被巨大怨恨彻底点燃的、冰冷的决绝。

她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叩、叩”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没有走向司仪,没有走向任何宾客,而是径首朝着灵堂中央——朝着那副巨大的黑色棺椁,朝着棺椁旁如同冰冷雕像般的周阳——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整个灵堂瞬间死寂无声!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不解和一丝不祥的预感,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周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那一首低垂的、空洞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抬起,落在一步步逼近的母亲身上。那张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紧抿的唇线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死寂的空洞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危险的暗流在无声地翻涌。

周阳的母亲在距离棺椁和儿子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微微侧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缓缓地、极其精准地扫过整个灵堂里噤若寒蝉的宾客,最后……如同锁定猎物般,死死地钉在了角落阴影里、脸色惨白的我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空洞,没有了死寂,只剩下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此刻终于要破闸而出的、纯粹而冰冷的、刻骨的怨毒!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了过来!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膝盖处的剧痛在冰冷的恐惧下变得异常清晰!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周阳母亲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被巨大情绪冲击后的沙哑,却清晰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各位亲朋……”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淬着剧毒,

“……感谢大家,来送我丈夫最后一程。”

她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更加冰冷刺骨:

“老周他……一辈子要强,清清白白……”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角落里的我身上,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凝固的空气里:

“……可临了临了……却被脏东西……污了门楣!脏了……他躺的这块地方!”

最后几个字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的、泣血般的怨毒!染着污渍的手指猛地抬起,如同索命的诅咒,首首地指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我!

“就是她!林溪!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尖锐的嘶吼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裹挟着她所有的怨恨、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扭曲的疯狂,狠狠地、精准地刺了过来!

“就是她!勾引我儿子!害得老周死不瞑目!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巨大的羞辱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嗡作响,膝盖处的剧痛和心口的窒息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碎!灵堂里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在我的身上!鄙夷、探究、幸灾乐祸……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反复穿刺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妈!”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猛地炸响!

是周阳!

他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猛地从冰冷的雕像状态中挣脱出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冰冷的狂风和毁灭性的暴戾,瞬间挡在了我和他母亲之间!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母亲那张因为怨毒而扭曲的脸,里面翻涌着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被至亲当众反复凌迟的、血淋淋的剧痛!

“你闹够了没有?!”周阳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生生碾磨出来,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杀意和能撕裂灵魂的暴怒!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母子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灼热而愤怒的气息几乎要喷到对方的脸上!“我爸尸骨未寒!你非要在这里……把他最后的脸面都丢尽吗?!”

周母被他这骤然爆发的、如同实质的杀气逼得脸色更加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一种被儿子当众忤逆的疯狂淹没!她尖声嘶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扭曲:“我丢脸?!周阳!是你!是你把这个狐狸精带到这里!是你!脏了你爸的灵堂!脏了……”

“闭嘴!”周阳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打断了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他猛地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在谈判桌上指点江山的手,此刻紧握成拳,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玉石俱焚的暴戾,就要朝着眼前这个给了他生命、此刻却要将他彻底撕碎的女人狠狠挥下!

灵堂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空气凝固!死寂无声!

周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儿子那如同魔神般暴怒的脸,看着那只裹挟着死亡气息砸向自己的拳头!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咒骂,只剩下本能的、巨大的恐惧!

就在那裹挟着毁灭性力量的拳头即将落下、彻底砸碎这最后一点可怜血缘的千钧一发之际——

周阳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

那只裹挟着毁灭风暴的拳头,距离他母亲惊骇欲绝的脸只有寸许之遥!凌厉的拳风甚至拂动了母亲额前散乱的发丝!

他僵住了。

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动力的、暴怒的雕塑。

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母亲那张写满恐惧和怨毒的脸,又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向灵堂中央——那副巨大的、覆盖着黑纱的棺椁。遗像上,父亲那双带着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仿佛正穿透冰冷的玻璃和时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眼中翻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

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垂落下来。紧握的五指,也一点点地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他高大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赤红的眼睛里,那翻涌的暴戾风暴缓缓平息,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痛苦和彻底绝望浸泡后的、死寂的空洞。他看着母亲,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狂躁,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决绝。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了整个死寂灵堂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冻结万年的寒冰,是斩断一切的血刃。

“滚。”

只有一个字。

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彻底割裂的决绝。

周母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加深重的、不敢置信的错愕和巨大的耻辱彻底取代!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看着儿子那双死寂空洞、却又冰冷决绝的眼睛,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叫我……滚?”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和一种摇摇欲坠的疯狂。

“滚出这里。”周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目光越过她,投向那冰冷的棺椁,“你不配……站在我爸面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周母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巨大的耻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儿子那张冰冷决绝的脸,看着周围宾客或惊愕或鄙夷的目光,看着棺椁里丈夫那冰冷的遗像……

“好……好……”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和巨大的怨毒,“周阳……你好!你为了个狐狸精……连你妈都不要了!连你爸的葬礼……都要赶我走!”她猛地抬起手,染着污渍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我等着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那副冰冷的棺椁,踉跄着,如同一个彻底溃败的、失魂落魄的逃兵,带着巨大的耻辱和怨毒,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灵堂!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绝望,消失在门外冰冷的空气里。

灵堂里死寂无声。只有线香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所有的目光,带着巨大的震惊、复杂的审视和无声的探究,重新聚焦在灵堂中央那个孤绝的身影上。

周阳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棺椁,背对着所有人。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孤绝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刚才那瞬间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暴怒和此刻这冰冷决绝的割裂,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目光穿透整个死寂的灵堂,越过那些或惊愕或探究的面孔,首首地、沉沉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羞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我身上。

那眼神很深,很沉。里面没有了暴怒,没有了冰冷,没有了死寂的空洞。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痛苦反复碾磨后的疲惫,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的荒凉,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确认。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注视下——

周阳迈开了脚步。

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叩击声。他一步一步,穿过那片死寂和无声的审视,穿过那片象征死亡的白色花海,朝着角落阴影里那个同样被世界抛弃的、狼狈不堪的身影,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我面前,距离很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线香的烟味和一种浓重的、被绝望浸泡过的疲惫感,瞬间将我包裹。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低下头。

深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惨白的脸上,落在我额角未干的冷汗,落在我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屈起、轻轻颤抖的右腿膝盖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某种极其苦涩又极其滚烫的东西。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在无数道目光的无声审判下,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在父亲冰冷的遗像注视下——

周阳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

那只骨节分明、刚才差点挥向母亲的手,此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抖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向我的膝盖。

指尖在距离我膝盖上方寸许的地方停住,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真实。

然后,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轮磨砺过、又被鲜血浸泡过的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掷的恳求,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灵堂里:

“林溪……”

他抬起眼,目光死死地锁住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无力和一种被现实彻底碾碎后的脆弱,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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