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那两个字，裹挟着他滚烫的气息和浓重的消毒水味，沉沉地砸落在冰冷的空气里。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被砂轮磨砺过、又被绝望浸泡透了的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不再是命令，不是要求，而是被现实彻底碾碎后，一个男人最赤裸、最卑微的恳求。
周阳就蹲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以一种极其沉重、近乎被压垮的姿态，半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昂贵的深灰色西装裤料摩擦着地面，蹭上了细微的灰尘。他微微仰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黏在却苍白的额角。那双布满蛛网状血丝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的暴戾、疏离和冰冷的外壳，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痛苦和疲惫冲刷后的脆弱。那脆弱如此赤裸，如此沉重，像一片被狂风暴雨反复蹂躏后、布满裂痕的深海，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和绝望。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我的眼睛，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那眼神里有对父亲生死的巨大恐惧，有被母亲彻底割裂的深重剧痛，更有一种被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反复碾压后、濒临崩溃边缘的……依赖。
空气凝固了。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远处仪器微弱却固执的“嘀嘀”声，像在丈量着这令人窒息的时光。膝盖处的剧痛依旧如同烧红的钢针在骨头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窒息感。王律师那“钉在那里”的命令还在耳边回响，屏幕上“星云三号”冰冷的代码如同催命符。
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脆弱之海，看着他挺括西装上沾染的灰尘，看着他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蹲跪在自己面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碾碎，再碾碎。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温柔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防线。
“我不走。”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凿刻在凝固的空气里，“周阳，我就在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巨大的电流击中！那深不见底的脆弱之海里，瞬间掀起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是被这猝然回应的承诺彻底点燃的、近乎灼热的火焰！
他攥紧的拳头猛地松开！那只一首悬在我膝盖上方寸许、带着巨大颤抖和迟疑的手，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凶狠的力道，猛地、死死地攥住了我搭在笔记本电脑边缘的手！
滚烫的掌心瞬间包裹住我冰凉僵硬的手指！那温度灼人，带着他剧烈的心跳和一种要将我彻底揉进骨血里的巨大力量！指骨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传递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令人心悸的确认！
“林溪……”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带着一种被巨大情绪彻底撕裂的哽咽和一种近乎悲鸣的震动。他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指骨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倾，滚烫的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我那只因为剧痛而微微屈起的膝盖上！
坚硬的额骨隔着薄薄的裤料，重重地撞在膝盖处那滚烫的瘀伤上！
“呃——！”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膝盖窜遍全身！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颤！眼前瞬间发黑，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周阳……腿……”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痛楚和颤抖。
周阳的身体在我痛呼的瞬间猛地僵住！抵在我膝盖上的额头倏地抬起！
那双赤红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巨大的错愕和一种被自己行为彻底刺痛的慌乱！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只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的膝盖，看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额角汹涌而出的冷汗！那眼神里的狂喜和火焰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暴烈的剧痛和自责取代！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攥着我手的手指猛地松开，仿佛那滚烫的触感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像是被巨大的恐慌攫住，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想要拉开距离，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冰冷地砖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开！
我们两人同时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猛地抬头！
只见走廊拐角处，周阳的母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那里！她手里原本提着的那个装着温水的银色保温瓶，此刻正歪斜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盖子摔开，冒着热气的温水汩汩地流淌出来，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冒着白汽的水渍。
她苍白的脸上，所有强行维持的冰冷体面和死寂的绝望，此刻被一种更加骇人的神情彻底取代——那是极度的震惊！是巨大的、不敢置信的错愕！是亲眼目睹了某种超越她理解极限的、惊世骇俗景象后的……灵魂出窍般的呆滞！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急剧收缩！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周阳身上——钉在他那沾着灰尘、半跪在地的昂贵西装裤上！钉在他那死死攥着我手、指节发白的手上！钉在他那抵在我膝盖上、此刻带着巨大慌乱抬起的额头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温水蒸腾的微弱热气，和一种被彻底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阳母亲脸上的呆滞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一种更加深重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骇、羞耻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滔天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的脸庞！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可怕的、近乎青紫的酱红！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染着污渍的手指颤抖地抬起来，指向依旧半跪在地、保持着那个暧昧屈辱姿势的周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被巨大愤怒彻底堵死的气音！
那眼神，不再是怨毒，不再是鄙夷，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巨大的羞耻和一种……仿佛亲眼目睹了世间最肮脏、最不堪入目的景象后，那种要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纯粹的、毁灭性的怒火！
“你……你们……” 终于，一声尖锐到变调、裹挟着所有惊骇、羞耻和灭顶怒火的嘶吼，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劈开了凝固的空气，也狠狠劈向了半跪在地的周阳！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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