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东置办了宅院,林凡的生活重心再次回归县学。对他而言,那座小院是安身立命的堡垒,而县学,则是他踏入这个世界权力游戏的第一块跳板。
自从诗会那首《临江仙》之后,他在县学里的境遇变得微妙起来。往日里对他敬而远之的学子,如今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拨。
大多数人看他的眼神,混杂着敬畏与疏离。他们会远远地点头致意,却不敢轻易上前攀谈。这是一种对强者本能的尊重,也是对异类的防备。
另一拨人,则以县学训导的侄子钱玉为首。诗会上的当众出丑,让他对林凡的嫉妒化为了赤裸裸的敌意。他们三五成群,每当林凡经过,便会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夹枪带棒,言辞间无非是些“旁门左道”、“哗众取宠”的陈词滥调。
林凡对此置若罔闻。与这些心胸狭隘之人计较,只会拉低自己的格局。
这日午后,明伦堂内,老教谕刘正风正在讲解《礼记·曲礼》中的一段。讲到“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时,他停下来,目光扫过堂下众学子。
“此西句,乃君子修身之要。可有哪位,能引申其义,结合时务,谈谈自己的见解?”
堂内一片安静。这种开放性的问题,最考验学子的功底和见识。说得浅了,显得无知;说得过了,又怕离经叛道,不合圣人之言。
钱玉眼珠一转,忽然站起身,对着刘教谕一揖,随即目光转向林凡,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学生以为,此句之精要,在于一个‘度’字。譬如我等读书人,当以圣贤文章为根本,循规蹈矩,方是正途。若有人不思经义,专好弄险,以奇诡诗词博取虚名,便是‘敖长’、‘欲从’,虽能得一时之彩,终究是无根之木,离经叛道,非圣人所喜。”
他这番话,句句不离修身,字字却都指向林凡。明伦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林凡身上。
这己经不是暗讽,而是当着教谕和所有同窗的面,发起的正面攻击。
刘教谕眉头微皱,他自然听得出钱玉的弦外之音。但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凡,想看看这个屡次给他带来惊喜的年轻人,将如何应对这场学术上的刁难。
林凡缓缓站起身,神色没有半点波澜,仿佛钱玉谈论的是隔壁村的王二麻子。
“钱兄所言,不无道理。”他先是肯定了对方一句,让准备看好戏的钱玉一愣。
随即,林凡话锋一转:“只是,学生以为,‘度’之一字,并非一成不变的刻度。何为‘敖’?自信不等于骄傲。若因出身寒微,便畏手畏脚,不敢言人之不敢言,不敢想人之不敢想,这非谦逊,而是懦弱。何为‘欲’?建功立业,为生民立命,此非私欲,而是大愿。若将此等志向与满足口腹之欲混为一谈,未免有失偏颇。”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至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学生以为,其真意在于‘精进’二字。志不满,方有余力去求索更高的境界;乐不极,方能在片刻欢愉后,迅速沉下心来,体悟天心,反思己身。若将‘不满’、‘不极’,理解为固步自封、不思进取,那便与圣人教诲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一番话说完,堂内落针可闻。
钱玉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用圣人言论给林凡扣上一顶“离经叛道”的帽子,却不料林凡三言两语之间,不仅轻松解开了绳索,反而站在了更高的立意上,反过来将他的论点批驳为“懦弱”和“固步自封”。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辩论,而是思想维度上的降维打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钱玉憋了半天,只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强词夺理?”刘教谕那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看着钱玉,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林凡所言,引经据典,层层递进,何来强词夺理?反倒是你,心胸狭隘,以圣人之言攻讦同窗,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刘教谕看向林凡,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自信不等于骄傲,大愿不等于私欲’,说得好!这才是真正读懂了圣贤书!坐下吧。”
林凡躬身一揖,从容坐下。钱玉则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面红耳赤地坐下,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凳子,扎满了钢针。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学堂内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学子,看林凡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文人相轻,但更佩服有真才实学的人。
散学后,林凡正收拾书本,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林兄。”
林凡转头,看到一张憨厚的脸。说话的是个身材微胖的学子,名叫周子谦,出身贫寒,是县学里最刻苦的学生之一,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坐在角落里埋头苦读。
“周兄,有事?”
周子谦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将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孟子集注》递了过来:“林兄,方才听你一番议论,小弟茅塞顿开。只是……小弟对《梁惠王》篇中的一段,一首心有疑虑,不知……不知可否向林兄请教一二?”
他说话时,眼神诚恳,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与钱玉之流的虚伪做作,判若云泥。
“当然可以。”林凡笑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种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的、纯粹的学术交流。
两人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就着夕阳的余晖,低声讨论起来。林凡并没有首接给出答案,而是循循善诱,用一些新颖的角度去引导周子谦自己思考。周子谦本就基础扎实,只是思想有些僵化,被林凡一点拨,许多之前想不通的关窍,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解!”周子谦一拍大腿,满脸兴奋与崇拜,“林兄,你可真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我以后能常来向你请教吗?”
“我们互相学习便是。”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周子谦那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林凡心中也有一丝暖流淌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友谊”的温度。这比在诗会上万众瞩目,更让他觉得踏实。
两人正聊得投机,不远处,钱玉和他那几个同伴阴沉着脸走了过去。
“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装神弄鬼,一个蠢笨如猪,正好凑成一对。”一个跟班低声讥讽道。
钱玉没有说话,只是怨毒地看了一眼林凡和周子谦的背影。他知道,单凭学问,他己经不可能压倒林凡了。但他不甘心。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既然学问上斗不过,那就从别的地方下手。林凡不是跟李家有仇吗?听说李家在府城势力滔天,正愁找不到由头对付他。自己或许可以……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悄悄加快了脚步,朝着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夕阳下,林凡和周子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而另一边,一抹阴影,正悄然汇入县城那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中。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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